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標題: 葉雙 -【護妻聯盟之】擁妻自重 [打印本頁]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標題: 葉雙 -【護妻聯盟之】擁妻自重

【小說封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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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內容簡介】
他楚家世代鎮守西北,他又是戰功赫赫的穆王爺,
可惜因為左臉的猙獰刀疤,還有那不知打哪兒冒出來的殘暴臭名,
世人對他都是滿心畏懼,所以聽聞她一高門閨女說樂意嫁他,
雖是皇上指婚,他仍感到稀奇,且她當真完全不怕他,
初次見面就塞了三十萬兩銀票給他置辦聘禮,不忘交代他做做樣子即可,
怪哉,他很窮可是極少數人知道的祕辛,她是如何知曉的?
她還常會對他露出深情卻又哀戚的模樣,好似兩人曾有過什麼糾葛,
而且她總能看穿他的心思,幫助他拿到她那些無良家人的犯罪證據,
甚至在遇到刺客伏擊時,不顧性命的要為他擋刀,
他身受重傷時也是她指揮他的親衛,毫無畏懼的和他那黑心繼祖母對抗,
她的果敢沉穩令他心醉,更令他好奇,直到她說了那似真似幻的夢境,
他才明白她對他的愛戀和維護其來有自,如今兩人互表情衷,
他誓言此生定不再讓她受到任何傷害,定會百般寵著她,
未料她這個傻丫頭因為曾經不小心害了他,打算偷偷離開,
嘖嘖,她可是他此生唯一看上的女人,他豈會輕易放她走!

【出版日期】    2018/3/9

【出版社名稱】新月

【書系及編號】甜檸檬1130

*1.本文內容皆從網上蒐集轉載,本人不承擔任何技術及版權問題。 
*2.任何商業利益上行為與本人無關。版權為原作者所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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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0 01:39 PM 編輯

【序言】   相公缺啥?娘子滿足你!

  重來一次機會,做出不同的選擇便有不同的結果。這次葉雙的新作護妻聯盟之《擁妻自重》,女主角便是如此。

  前世的沐修塵,懦弱膽小又誤信堂妹二姑娘,結果嫁人後,不但斷送自己的小命,還讓護著她的丈夫穆王楚元辰也跟著沒命。

  重來一回,這次因為她的態度及選擇不同,結果當然和上一次截然不同。

  但最令小編喜愛的點,在於她的主動出擊!不是報復偏心的祖母或二房的人,而在於為回報男主角楚元辰,她主動滿足他所需要的一切。

  他缺錢養兵,她在初次見面帥氣給他三十萬兩銀票。

  他急找大皇子派吃錢罪證,她毫不遲疑告訴他證據在哪。

  在刺客殺手一再狙殺他們,他有危險,她奮不顧身上前護著他。

  這樣的女主,小編喜歡,難怪男主角也喜歡!當然男主不是什麼都不做,兩人遇上的困難,尤其事關於女主,他第一個衝出上保護她。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0 02:37 PM 編輯

【第一章】

        初夏的夜晚,月明星稀,空氣中帶了幾分綠葉和油桐花的清香味兒,讓人有種微醺的感覺。

        沐修塵躺在窗臺前的美人榻上,從窗外送進來的徐徐輕風,掃去了溽暑的黏膩與不適。

        她輕閉著雙眼,呼吸輕緩,彷彿睡著了,兩個伺候的丫鬟瞧見了,不由得面面相覷,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處置眼下的狀況。

        若是不理會,只怕明日主子便要著涼,饒是大姑娘在鳳家再不受寵,可到底是個主子,若是主子有什麼不妥,只怕她們這些伺候的人也落不著好。

        想到這裡,輕笑那豐潤的唇嘟了起來,一抹不滿就這麼毫不掩飾地流露出來,她到底是倒了幾輩子的楣,竟會被派來伺候這個不受重視的主子。

        明明她娘塞了許多銀子,幫她打點好了是要去伺候二小姐的,可也不知怎地竟然被分派來服侍大小姐,想到這裡,她忍不住朝主子橫去一眼。

        誰知就在這個時候,沐修塵的眼睛驀地睜開來,輕笑那一瞪眼,正好對上了一雙幽深不見底的眸子。

        那銳利的眸光讓她的心驀地一突,雙膝差點兒一軟就要跪到地上為自己的不敬求饒,可她還沒來得及反應,沐修塵好似毫不在意她那輕慢的眼神,把目光移了開來。

       「現在,什麼時辰了?」

       「回小姐的話,剛過了亥時,小姐明日還要早起上族學,是不是讓奴婢伺候妳休息了?」

        不同於輕笑的輕慢,紅殊向來是個實心眼的,總是盡心盡力地伺候著她,壓根不會計較什麼權勢前程。

        望著紅殊眸中那抹打自內心散發出來的關切,沐修塵覺得心窩泛起一陣的暖意。

        「不用了,我再看會兒書。」

        現在躺下,若是那夢境為真,只怕也躺不了多久,就要被人叫醒了。

        這幾天她琢磨了許久,卻始終分不清那是她因為傷重昏迷之下的南柯一夢,還是她真的曾經有過那樣的經歷,因為那些經歷太過真實,所以她更傾向那是老天爺憐惜她日子過得太苦,再給她一次機會。

        不經一事,不長一智!

        在醒來的那一瞬間,發現自己有重新再來的機會時,她便在心頭發誓,這輩子再不願像前生那樣渾渾噩噩的度過悲哀的一生。

        她明明是嫡女,卻活得像是個需要仰人鼻息的庶女,這樣處處折腰的日子,她是不想再過的了,她要改變!

        聽了主子的話,輕笑暗地裡又撇了撇嘴,那渾身的不滿就像是再也掩不住似的,倒是紅殊雖然心裡有些不贊同,卻仍盡責地挑亮了燈,又張羅著茶點,好讓主子可以舒舒服服地看書。

        可是她都還沒忙完,門外便響起了一陣嘈雜聲。

        那聲音驚得紅殊與輕笑面面相覷,畢竟以沐家這樣的世家大族,規矩向來是最嚴謹的,如今早已過了落鎖的時間,若不是後院出了什麼大事,必不會有這樣大的動靜。

        輕笑的性子向來輕浮,遇到這種事,想也沒想的就走向門邊,想要開門探看。

        望著輕笑急躁的行止,沐修塵微微搖了搖頭,以前的她到底要有多愚蠢,才會認為輕笑是個對她忠心耿耿的人?

        她在輕笑的手放在簾子上時,打破了沉默,「在這種深宅大院裡,有時知道得太多可是一道催命符啊!」

        這不是警告,若今日只有輕笑在場,她倒是不介意讓人為她除去輕笑這個旁人放在她身邊的釘子,可惜紅殊也在,若是由著輕笑開了門,見證了這向來禮儀傳家的沐家的恥辱,紅殊只怕也活不了了,所以她才會開口阻止。

        聞言,輕笑霍地回過頭來,有些不敢置信的問道:「小姐,妳不好奇嗎?」

        深夜出了這樣的動靜,府裡只怕發生了什麼了不得的大事,大小姐這個主子竟然愚蠢到不想弄清楚是怎麼回事。

        要知在這深宅大院裡,知道得愈多,才能好好的為自己謀劃出一條好的出路,可偏偏她這個主子最近不知怎地,竟對窗外事一律不管不顧,自然更讓她覺得自家主子是團扶不上牆的爛泥。

        「好奇心其實是最要不得的,若是因為好奇,知道了自己不該知道的事,只怕就要交代自己的一條命了。」沐修塵語氣冷涼,卻很是平靜的說道。

        這樣的大小姐,讓輕笑的背脊突生一股莫名的涼意。

        這段日子以來,她總覺得大小姐有些變了,以往總是天真好哄的大小姐,如今壓根哄不了,一雙眸子幽幽的,總讓人瞧不清她的喜怒哀樂。

        雖然心頭有些害怕,但是想起了二夫人的交代和許諾,輕笑還是大著膽子調唆道:「大小姐可不能總是這麼靜靜的待在自個兒的院子,對外頭萬事不理,您可是孤身一人待在沐家,到時若是被人算計去了,又有誰能為您出頭呢?」

        「我倒不曉得不去打探外頭的事還有這麼嚴重的後果,還以為我一個閨閣姑娘,就該本本分分地待在自己的院子裡,管好自己的言行舉止。」沐修塵的語氣帶著濃濃的譏誚。

        但外頭的響動就像是貓爪一般不斷撓著輕笑的心,讓她沒有聽出言下之意,只急切的想著要趕快弄清楚外頭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沐修塵含笑瞧著她那模樣,卻是不作聲,而後悄悄向紅殊使了個眼色,讓她退下去休息。

        紅殊向來是個忠心的,見著了輕笑那輕浮的模樣自然也是眉頭緊皺,正想開口說幾句,卻瞥見主子的眼色,頓時不語,但臉上盡是未褪的憤怒。

        見了她的氣怒,沐修塵倒沒有多說什麼,只是又朝她擺了擺手。

        若是一個人上趕著要往死路走,她又何必拉著呢?

        從方才那毫不遮掩的喧鬧到現在,也有不少時間了,若是她料得沒錯,只怕該有人上門來了。

        就在輕笑不知道第幾次轉過頭來瞧她的時候,她那在手背上輕敲的纖指停了,然後朝著她頷了頷首。

        也就是這麼巧,輕笑才踏向院子門想偷聽外頭的響動沒一會兒,幾個管事嬤嬤便毫無預警的從園子的另一頭走了進來。

        幾個嬤嬤一見在園子裡頭探頭探腦的輕笑,朝著身後那些五大三粗的僕婦們點點頭,原本還在雲裡霧裡的輕笑便被那些僕婦們扯住,拉著就要帶走。

        「嬤嬤……婢子做錯了什麼?」

        「都已經落鎖了,不好好的在自個兒的屋裡歇著,竟然還在外頭遊蕩打探,想來妳手頭上必然有些亂七八糟的事,我身為管事嬤嬤,自然要將妳帶下去問清楚。」

        也不知道這丫頭打探到了什麼,反正照著老夫人的意思,今夜裡知道這件事的人都得想法子讓她們閉上嘴,所以她是寧可錯殺,也不願放過。

        「我可是大小姐的大丫鬟。」見管事嬤嬤板著臉,一副油鹽不進的模樣,輕笑暗叫聲不好,連忙抬出自家主子,雖說此舉只怕也無法讓她全身而退,但不管怎樣她總得試上一試,興許能鎮住這個老嬤嬤。

        「大姑娘那兒,老奴自會去解釋,不勞妳這個丫頭提醒。」

        管事嬤嬤說完,朝著那些婆子一頷首,幾個人便捂住了輕笑的嘴,連拖帶拉的將她給帶走了。

        瞧著自己離芳菲院愈來愈遠,輕笑心急萬分,希冀自己那脾性軟和的主子能出來救自己一命,所以她拚了命地掙扎、大喊,試圖將動靜鬧得大些,可是芳菲院主屋的門還是緊緊的關著,彷彿壓根沒有人發現院子裡少了一個她。

        就算旁人不知,可是她方才出門明明是主子允許的,主子怎麼可能不知道自己現在的處境呢?莫非……

        突然間,輕笑停止了掙扎,難怪方才小姐一直不讓自己出門察看,直到紅殊退下去睡了,小姐這才讓自己出門。

        這是要借刀殺人啊!

        只怕自己和二夫人私下做的好事,主子早就一清二楚,她不好自己出面處置,就藉著自己那要命的好奇心將自己推上了絕路。

        可是那個傻傻笨笨、心軟得跟水似的主子,什麼時候竟然有了這樣的心計和手段?

        是因為那一回受傷瀕臨死亡之後嗎?

        若是她記得沒錯,打自那一回主子傷了頭,差點命喪黃泉之後,性子便有些變了,再想起方才她那毫無情緒、讓人害怕的眼神,輕笑的心如墜冰窖一般,她很清楚,以老夫人和二夫人的心狠,自己只怕沒有活路了。

*             *             *

        前廳裡,氣氛很詭異,沐家那些除了逢年過節才能聚得齊全的老爺、夫人們,難得齊聚一堂。

        原本態度強勢,幾乎是在沐府裡說一不二的二夫人方氏,如今正滿臉是淚的哭倒在沐二爺的懷裡,哪裡還有半點高門主母的氣勢。

        「老爺……這可怎麼辦才好啊?」

        突然間,趴擦一聲的脆裂聲響起,一個景德鎮的青花磁碗便成了地上的碎片,熱燙的茶水也潑上了方氏的鞋面。

        方氏的哭聲頓時止住,她有些愕然地瞧著自己腳邊的那些碎片,再順著往前一看,便見老夫人正眸光幽幽的瞪著她,她嚇得脖子一縮,用紅腫的雙眸怯怯地瞧著老夫人。

        「妳倒是還有臉哭!」

        「老夫人,我……」

        「妳什麼妳?好端端一個大家閨秀竟然敢逃婚,逃的還是皇上指的婚,這就是妳平素千嬌百寵的掌上明珠?妳還好意思在這兒哭?!」

        「老夫人,娟丫頭只是嚇壞了,她素來就是個單純的,突然被皇上的指婚嚇著了,才會做出逃婚這樣的傻事,老夫人,媳婦求妳了,娟丫頭如今只帶著兩個貼身的丫鬟就離了府,指不定會遇著什麼樣的事情,咱們……」

        方氏不但能攏著沐老夫人的心,也將沐家的後院打理得井然有序,整治通房小妾的手段更是十足十,持家有道這四個字放在她身上,絕對是適合的,然而她對一雙兒女卻是溺愛至極,只要他們開口,任何想要的東西都能到手,縱使做錯了事,也不曾真正得到懲罰,兩人都被養得十分嬌貴。

        尤其是女兒,更是在沐府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便連沐家那個被皇上納為貴妃的姑奶奶,都是極疼愛這對兒女的。

        「跑……跑就有用嗎?這是聖旨,聖旨既然已經下了,就萬萬沒有轉圜的餘地,妳以為貴妃捨得將娟丫頭嫁給那個王爺嗎?可皇上都開了口,她又能如何?現在娟丫頭跑了,咱們沐家人人都是欺君之罪,妳以為她真能逃得了嗎?」沐老夫人一邊說,一邊氣得用手中的拐杖用力敲擊地面。

        那重重的撞擊聲,聲聲敲進了沐家眾人的心窩裡。

        原本還樂得看戲的沐三爺和沐四爺,連同他們的夫人聽到這裡,不免也都開始發慌了。

        「娘……其實也未必有這般嚴重,娟丫頭不過是個剛剛及笄的小姑娘,跑不遠,只要咱們多派點人手,悄悄的找著,應該是能找著人的。」沐三爺見老夫人生氣,連忙出言緩頰,雖然他與兄長之間總有些利益之爭,卻也知道此時不是袖手旁觀看笑話的時候。

        誰都知道沐家的老夫人就是沐家的定海神針,她年輕時足智多謀,屢屢獻計助自己的夫君一路從小官一步步地入了閣,還讓自己的女兒進了宮,為自己的夫君和兒孫鋪路。

        所以在沐家,老夫人的話宛若聖旨,從來沒人敢拂逆。

        「找著了以後呢?若是娟丫頭還是不願意嫁,不一樣是欺君嗎?」輕輕地撂下這句話,沐老夫人便半瞇著眼抿著唇不再說話,若不仔細看著,還以為她老人家走了神。

        原本微微鬆了口氣的方氏,聽到這話,才稍稍放下去的心又吊了起來。

        做為沐家的媳婦那麼久了,她很清楚,別瞧著老夫人總是樂呵呵的像尊彌勒佛,可其實是個心最硬的人,任何人,只要危及沐家的利益,便是平日再得老夫人的寵愛,那寵愛也會在片刻之間灰飛煙滅。

        想到這裡,方氏的心一緊,連忙鳳眼兒微挑,看向伺候在一旁的貴姨娘。

        貴姨娘輕輕頷首,卻是沉吟了一會兒後,才怯生生地朝著老夫人說道:「老夫人,卑妾其實覺得這件事倒也不難。」

        聽到那嬌弱的嗓音,沐老夫人原本半闔的眼倏地瞪大,渾身更是散發出一股逼人的氣勢,顯然對於一個姨娘能出現在她的廳裡,很是不悅。

        知道沐老夫人向來最重視規矩,貴姨娘自然也知道以自己的身分不該在這個當口出現在這兒,可她卻不能不來承受這樣的怒氣,她雙膝一跪,連忙開口請罪,「卑妾自知身分低微,可是一聽姑娘不見了,心裡著急,又想著多一個人許能多一分頭緒,這才悄悄跟著二夫人來了,請老夫人恕罪。」

        沐老夫人其實也沒多大心思在這種時候去為難一個上不了檯面的人,只是瞧著她好一會兒,說道:「妳方才說這事不難,妳倒是給我說說,怎麼個不難法?」

        「其實皇上的聖旨只說了將沐家的姑娘嫁給穆王,可又沒說是哪一位姑娘。」

        此話一出,幾個爺們頓時面露喜色,果真女人的心思就是比男人細膩許多,男人又怎會注意到聖旨上竟有這樣細微的漏洞。

        其實這一點沐老夫人早就注意到了,可偏偏目前沐家嫡出的小姐也就只有一位,她本還以為貴姨娘能說出什麼好主意,誰知這主意竟是個餿的,她冷笑道:「還以為妳真有什麼法子,可妳就沒想到聖旨上就算沒有指明是誰,可誰不知道沐家的嫡出小姐只有一位,難不成妳還想讓那些庶出的姑娘去嫁給堂堂一個王爺?這樣倒是沒有抗旨,卻是大大地打了皇上的臉,妳覺得皇上會同意嗎?」

        「老夫人,妳莫非忘了,其實在咱們沐家的家譜上,嫡出的姑娘可不是只有一位,還有一位大姑娘,就住在芳菲院裡頭。」

        沐老夫人聞言,更是陰沉著臉,直瞪著貴姨娘,芳菲院裡頭的那個是她心頭上的一根刺。

        府裡頭的人大都知道,雖然沐家在吃穿用度上並沒有苛待芳菲院裡頭的那位姑娘,可對她向來不聞不問,也不曾允她出過院門,更別說出去交友上門之類的事,就連她前陣子磕傷了頭,也是那院子的丫鬟再三請求,才能請得了大夫,保住了一條命。

        那個院子裡的人,在沐家就是一個尷尬的存在,尤其是在沐老夫人面前,少有人會提到那個姑娘,因為只要提到,沐老夫人就會發怒。

        可如今事態緊急,儘管知道提起那人會讓沐老夫人不喜,可費盡心機籌謀了這一切的方氏,又怎麼可能放棄這能轉圜一切的機會,連忙朝著貴姨娘又使了個眼色。

        貴姨娘見狀,連忙又大起膽子,假裝沒有看見沐老夫人的怒意,急忙說道:「要說起來,這聖旨上所指的姑娘可不就是指芳菲院裡頭那位嗎?」

        「是啊是啊!」貴姨娘一開口,方氏也跟著附和道:「老夫人,娟丫頭是絕對不能嫁給穆王的,先不說前程,就說穆王暴虐的名聲,娟丫頭這樣細緻的人兒嫁過去,又能活多久?

        「再說,明年便是宮裡三年一度的選秀,明面上是為皇上充盈後宮,但其實貴妃娘娘也說了,怕是要不動聲色地替大皇子,也就是未來的太子尋一個家世相當的大皇子妃。

        「以咱們家婉娟的人品,再加上貴妃娘娘在皇上耳邊吹吹風,咱們府裡眼看著就要出一位太子妃了,若是當真被穆王橫插一腳,皇上對穆王可是又愛又恨,要是一個不慎,那咱們家不是也要被牽連了嗎?娟丫頭的未來事小,沐家的家道才是大事啊!」

        其實人人心裡皆有這樣的盤算,卻沒有人那麼直白且不顧一切地說出來,這話彷彿一記喪鐘,重重地朝在場每個人的心口一撞,尤其是沐老夫人聽了,心口疼得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嫡親的孫女和沐家的未來,同過往的那些恩怨究竟孰輕孰重?

        沐老夫人抿唇不語地略略想了想,便已經有了選擇。

        這不單單是選擇了婉娟丫頭的前程,也是選擇了沐家的前程,要妥協幾乎是不費吹灰之力。

        至於沐修塵那個丫頭配給了穆王,瞧起來似是高嫁了,可誰都知道穆王的性子最是浪蕩與殘酷,只怕不用等她想法子收拾沐修塵,她就已經先一步死在穆王的手中了。

        想她的娟丫頭從小便是天姿國色,在琴棋書畫方面更是得到沐家上上下下的全力栽培,如此嬌貴的姑娘,又怎能許配給一個毀了容貌與名聲,隨時有可能觸怒皇上的邊塞王爺,那不活脫脫是朵鮮花插在牛糞上,而且還會讓向來為世家之首的沐家承受其他世家背地裡的恥笑。

        再說了,她的親兒子沐二爺現在還是個毫無輕重的四品閒官,雖然身在戶部,卻不得重用,若是能成為未來太子的岳丈,官途應該也能一日千里。

        只是……唯一讓她猶豫的是那座先帝因為感念身為帝師的老太爺為他出謀劃策,讓他能夠奪嫡成功,所以登基時便密賜沐老太爺一座金礦,如今卻還沒有半點的消息,當初老太爺得了這樣大的賞賜,卻沒同她說,她還是老太爺死了之後,才在一次進宮時聽皇太后隱晦的提了兩句。

        既然她不知道,老太爺自然也不可能將這祕密帶進墳裡,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太爺將這個祕密告訴了沐遠之,也就是沐修塵的親爹,她名義上的嫡長子,而沐遠之又曾親口告訴過她,若是他的女兒活不到嫁人的那天,那麼那座金礦的消息將永不見天日。

        所以這些年,她雖厭惡沐修塵,卻還是養著她,就是為了得知關於那座金礦的下落。

        俗話說的好,有錢能使鬼推磨,如今她的親兒子,沐二爺之所以頂著沐家的身分,卻還只是一個四品官,不就是欠缺大筆的銀兩打點嗎?如果她能找著那金礦,到時富貴有了,權勢也就來了,可是這麼多年了,若是沐修塵若是真的懷揣著那滔天的富貴,又怎麼可能這麼認分的待在芳菲院裡受盡冷落?

        或許,其實沐遠之也不知道這事,只不過是為了詐她,好讓女兒活至嫁出門時?

        心中不停地閃過各種可能,但沐老夫人面上卻不顯,在沉默了片刻之後,她才又問道:「塵丫頭嗎?她上回的傷好了嗎?」

        塵丫頭這個稱呼一出口,不僅幾個爺們鬆了一口氣,就連方氏懸著的心也跟著落了下來。

        「塵丫頭的病早就好了,只不過她向來喜靜,總是待在自己的院子裡,媳婦明日就讓她來給您請安。」

        方氏一掃方才哭得梨花帶雨的模樣,恢復了平素那精明幹練的當家媳婦模樣,變臉的速度之快,教人嘆為觀止,但眾人卻似習以為常。

        倒是被煩擾了一夜,在這曙光乍現之際,沐老夫人的頭也隱隱的痛了起來,於是她冷冷地丟下一句,「請安就不必了!」

        想到那是沐遠之的女兒,她心中就忍不住起了一陣憎惡,並不想見到她,倒是瞧見方氏臉上不自覺顯露出來的喜悅,暗惱她沉不住氣的同時,又忍不住地嘲諷道:「怎麼,這會兒倒不擔心娟丫頭的下落了?」

        方氏本想解釋,可是看到沐老夫人銳利的眸光,馬上低下頭,不敢說話。

        沐老夫人這樣的人精,到了這會兒又怎會想不明白,娟丫頭哪是私自出府,只怕是被方氏這個娘給送出府藏著,方氏搞了那麼大的一齣戲,不過是要讓自己答應把長房的嫡女給推出去。

        思緒到了這裡,沐老夫人心頭竄起一陣不悅,但她卻沒有多說什麼。

        想到那個卑賤的婢生子竟然佔了她兒子的位置,成為沐府裡的嫡長子,她就恨不得將已逝的老爺從墳頭裡挖出來。

        好不容易熬死了老太爺,再加上她得知了那座金礦的存在,她這才下了黑手,誰知道直到那婢生子死了都不肯說出那座金礦的位置,只留下一個女兒被送回了京城,若非顧忌如今只有那丫頭才知道那座金礦的下落,她早就把人給處理了。

        誰能想到,留來留去,那丫頭竟被方氏給算計上了。

        這樣也好,好歹沐家養了她十幾年,倒也不能白養,如今正好拿著她的姻緣去當問路石,也可以順道向皇上表忠心。

        她記得沒錯的話,當初那個小崽子要死的時候,她還找了個由頭出了趟遠門,就是為了逼問出礦場的所在和先帝手書的密旨,那個小崽子卻是笑笑的告訴她,那些東西他都託交給了友人,唯有沐修塵嫁人之時,那個東西才會轉交到她的手上。

        沐老夫人哪裡不知道這是那小崽子為人父親的一片拳拳之心,用那座金礦吊著她,讓她不會對自己的女兒下狠手。

        由於年輕時所受的屈辱,讓她的心眼兒比針尖還小,但凡她覺得什麼東西是屬於她的,便會想方設法的奪回來,所以即便清楚這是那小崽子的伎倆,她也由著沐修塵住在芳菲院裡,沒有下手謀害她的性命。

        如今倒好,拿沐修塵去餵狼,她倒要看看那小崽子在九泉之下知道自己的愛女被指婚給了性子殘暴的穆王時,還能不能心安。

        至於她想要的那些東西,在沐修塵嫁人時,無論沐修塵交不交得出來,總得帶走吧,到時她有的是法子可以將它據為己有。

*             *             *
  
        桃酥、百合糕、山渣糕、四喜素餅……各式糕點將一個大大的攢盒擺得滿滿堂堂的,看得人眼花撩亂。

        這樣精緻的吃食,自從爹娘和祖父走了之後,便不曾再出現在芳菲院中了,平日裡能吃飽喝足已經不錯了,哪裡還能奢求這些小點心。

        沐修塵望著眼前的攢盒,雙手微微的握緊,因為這東西的存在,讓她更加相信那似夢似真的夢境只怕是真的發生過,因為過往的一切也是由這個既富貴又喜氣的攢盒送到芳菲院中開始的。

        對於沐家人再一次的算計,其實她的喜悅是大過於憤怒的,因為這代表著自己距離能見到他更進一步了。

        她伸出纖手,輕撫著那個攢盒,攢盒做工細緻,勾得她的心漏跳了幾拍。

        從她半年前清醒過來之後,她便揣著滿懷的心思與懷疑,靜靜的等待與籌劃著,她等著這個攢盒是否會再次出現在幾乎早已無人聞問的芳菲院裡頭,也需要一些時間做安排。

        如今,它當真再次被送到了她眼前,如同當時那般,只不過那時的欣喜若狂,早已被如今的冷淡所取代。

        倏地,一股熱意襲上了沐修塵的雙眸,她閉了閉眼,得費盡全身力氣才能抑下心頭的激動。

        而她那顆曾經空洞蒼老到幾乎無法跳動的心,竟緩緩地跳動了起來,平靜無波的心湖也漸漸起了漣漪。

        一下、兩下、三下……然後愈跳愈急……愈跳愈急……

        原來,當真有蒼天嗎?

        她在被迫飲下那杯毒酒之時,恨極的她曾經向蒼天許願,希望蒼天能夠再給愚蠢的她一次機會,這一回她再不會因為怯懦,連累他身首異處。

        打從成親到離世,她從沒給過他好臉色看,總想著反正是替嫁,自個兒也非他真心求娶的女子,再加上他惡名在外,和沐婉娟時不時的恐嚇,她對他總是能躲則躲,若是真的躲不過,便閉著眼咬牙承受。

        其實那時候包括她自己,人人都以為像她這樣怯懦的女人,可能活不過一個月,可是他護了她三年,只是她一直不願正視他對自己的好,直到……

        紅殊冷不防喊道:「大小姐!大小姐……」

        沐修塵的思緒正沉浸在往事之中,聞聲,她一個激靈回了神,便見紅殊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沐修塵有些好笑的要開口安撫她幾句,就見沐老夫人身邊最得臉的僕婦阮嬤嬤正垂手立於邊上,臉上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

        見她的視線掃過,阮嬤嬤卻只是微微頷首,並不見禮,那倨傲的模樣,彷彿她才是這間屋子的主子。

        對於阮嬤嬤的無禮,沐修塵倒也不介意,沐家下人拜高踩低的姿態她早已嫻熟於心,再去計較,平白失了自己的身分。

        她只是坐著,微微昂高纖細的下巴,不語地望著阮嬤嬤,平靜的臉龐不見一絲不安,反倒透著一股傲氣。

        她這般姿態,瞧在阮嬤嬤的眼中,只覺得刺眼,不過是一個毫無所靠的孤女,在沐家,連她這個僕婦的臉面都及不上,她憑什麼用這種瞧著下人的眼光瞧著自己?

        要知道,她在沐老夫人面前頗為得臉,便連當家的二夫人瞧著她,也要給她幾分臉面,而這個什麼都不是的大小姐見了她竟然還端坐著,一點兒規矩也不懂。

        重活一世,沐修塵只消一眼,便將阮嬤嬤的心思給看得透澈,要是前輩子的她,只怕早就誠惶誠恐地禮敬著阮嬤嬤,可如今,她早已知道無論是她那些所謂的親人,或是這些僕婦,全都是落井下石之輩,不來害她已是心善,誰又會在困苦之時伸手拉她一把?

        既然如此,她又何必費心思討好這些人呢?

        原本理直氣壯的阮嬤嬤被她那似笑非笑的眼神瞧得漸漸有些心虛,終於微微低頭開口說道:「老奴是奉了老夫人的話,來請大小姐到春暉院的。」

        「嗯,我知道了,我換件衣裳就過去,妳先回去回了老夫人吧。」沐修塵淡淡地回道。

        雖然難得被召見,她也不著急,搭著紅殊的手站起身來,緩緩地往內室踱去,似真的打算進去換一身衣裳。

        什麼時候一個無人聞問的孤女也敢給她臉色看了?心中的怒火讓阮嬤嬤一時沒忍住,衝著沐修塵那纖細的身影咕噥道:「當真是窮講究,還換什麼衣裳,若不是皇上下了聖旨,妳以為憑妳也能進主屋嗎?老夫人願意見妳,還不巴巴的過去,真當自己是大小姐呢!」她刻意揚起音調,擺明要讓沐修塵聽到。

        昔日這些酸言酸語沐修塵就沒少聽,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她向來是不予理會的,可今非昔比,既然已經決定這一次要自己做主,又怎麼可能還怯懦的讓一個僕婦欺到她的頭上。

        於是她的腳步驀地一頓,緩緩回身,一雙燦亮的杏眸冷冷地瞧著阮嬤嬤。

        阮嬤嬤被她那幽幽的雙眼一瞪,卻也不願示弱,反而昂著頭回視,明顯不把她當成主子。

        她就不信向來唯唯諾諾的大姑娘能對她怎麼樣,就算真怎麼樣了,老夫人那兒也不會眼睜睜的瞧著她受委屈,所以她很有底氣。

        當她看到沐修塵邁步朝她走過來,她還是沒有半點認錯的念頭,她以為那不過是這丫頭在虛張聲勢罷了,畢竟誰都知道大姑娘就是一個沒膽子的人,就算被人欺負到頭上,也只會忍氣吞聲,這些年來都是這樣的,不可能轉眼就變了。

        可就在阮嬤嬤這樣篤定的時候,沐修塵纖細卻昂然的身影已然逼近,毫無遲疑地抬手,接著重重的一巴掌落在阮嬤嬤的臉上。

        清脆的巴掌聲響起,不只阮嬤嬤被打傻了,就連紅殊也驚得倒抽了口氣,急忙勸道:「姑娘,阮嬤嬤是老夫人……」

        一切發生得太快,她壓根來不及反應,否則她定然拚死也要阻止的,可是她話才說了一半,便又吞了回去,因為她看到主子臉上那種決然。

        紅殊並不清楚,為何大姑娘從磕著了那一回,醒來之後個性就全變了,雖然以往她總覺得大姑娘的性子太過膽怯與不爭,並不是好事,可如今這樣強悍的大姑娘,也常常讓她膽顫心驚,總覺得摸不透主子的想法。

        「眼中沒有主子的奴才,難不成本小姐還教訓不得?即便她是老夫人眼前得力的人,可在我的面前,她也不過是個奴才,我倒是想要去問問老夫人,這樣欺主的奴才,我教訓得了還是教訓不了。」沐修塵淡淡的說完話,懶得再多看仍舊一臉震驚的阮嬤嬤一眼,便逕自走了出去。

        她方才說要換身衣裳,不過是要給自己找個由頭教訓阮嬤嬤一回,倒不是為了報復以往這些人對她的欺壓,而是她很想知道,如今的沐家上下對她能有多少的容忍。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0 03:31 PM 編輯

【第二章】

        春暉院內,由於沐老夫人心緒不佳,丫鬟婆子們皆是小心翼翼的,連走路都沒有聲音,非常的安靜。

        沐老夫人靠在青緞靠背迎枕上,靜靜地聽著珠翠說著芳菲院最近一段日子發生的大小事情。

        珠翠向來是個能幹的,幾句話便把一直被人輕忽遺忘的芳菲院裡這兩年發生過的事情說了一遍。

        其實內容乏善可陳,畢竟大姑娘向來是個膽小的,從不敢惹事生非,就算有些下人們欺到了頭上,也都忍氣吞聲。

        對於這樣的主子,珠翠其實是看不上的,語氣間自然帶著點輕蔑,可在場的眾主子,卻沒有一個人覺得她這樣的態度不對,便連向來重規矩的沐老夫人也沒有加以指責,只是一邊轉動著佛珠,一邊聽著。

        她心裡還在琢磨著皇上賜婚的用意,他們沐家一向對皇上忠心耿耿,但朝廷內外皆知穆王個性不羈,這樣的人掌著幾十萬大軍,皇上怎麼也不會對他安心,如今這樣的安排,多少帶著點安插眼線的意思。

        既然是個隨時可棄的棋子,沐家當然不可能捨了有可能躍上高位的沐婉娟。

        那麼沐家嫡女自然就只能是沐修塵了,就算明知皇上其實屬意沐婉娟,但只要她進了宮見了當今太后,仗著幼時的閨中姊妹之情,還有老太爺的餘蔭,應能求得了太后發話安撫皇上,皇上看在沐家舊時的情分上,應該也能睜隻眼、閉隻眼了。

        等到明年選秀,沐婉娟憑著沐貴妃的關係,應是能入得了大皇子的眼,一旦大皇子娶了沐婉娟,她相信皇上定然不會在這些細微末節上為難沐家。

        沐老夫人心中的算盤撥得響亮,卻難免還是有些猶豫,只覺得手頭上沒啥可以拿捏住沐修塵那丫頭,若是讓她嫁給了穆王,一旦她的身分高了,會不會回過頭來拿捏他們呢?

        可是除了這個法子,又有什麼辦法能夠阻止娟丫頭遠嫁西北,又不讓沐修塵那個丫頭成為穆王妃呢?

        心中正糾結著,守門的丫鬟翠心便揚聲道:「大姑娘來了,先稍待一會兒,容奴婢去瞧瞧老夫人是否唸完經了。」

        沐修塵雖然明知道要是換作府裡的其他主子,翠心就不會讓他們等著,而是直接掀簾將人迎進去的同時,向沐老夫人稟報,她仍是落落大方的點頭。

        以前的她總不懂,就算她不得寵,可她到底也是沐家的血脈,怎麼他們一個個都能如此狠心,把她當成仇人看待?那時的她也傻得以為,只要自己聽話不爭,便能如她爹所希冀的順利成親生子,可直至王爺死的那一天,她才終於知道了真相,原來穆王府會慘遭橫禍,王爺會死於非命,這一切的一切竟都有著沐家作祟的影子,他們這是要用穆王府的血,替沐婉娟鋪路。

        她與沐家人雖有血緣,卻非至親,所以他們算計起他來,丁點也不虧心。

        前塵往事快速的在沐修塵的心裡兜了一圈,但她面上卻平靜非常,進屋後,照著禮數向祖母行禮,起身後,她垂首而立,一副乖順的模樣。

        「啊,是塵丫頭來了,來,快到祖母身邊坐。」雖然還沒下定決心,但沐老夫人面上卻是笑得慈藹,還朝著沐修塵招了招手。

        沐修塵並未真的一屁股往沐老夫人的身旁坐下去,而是恭敬地上前幾步,微微垂首,等著老人家說話。

        「塵丫頭的爹娘不在了,眼瞅著妳慢慢地大了,如今也到了該論及婚嫁的時候了。」沐老夫人慈愛的感嘆著,滿是皺紋的手輕輕拉過沐修塵那春蔥般的纖手,彷彿眼前的人兒是她打心底疼著的孫女。

        在夢裡,沐修塵曾經因為沐老夫人這樣的態度熱淚盈眶,以為自己終於苦盡甘來,可到頭來才知道這不過是沐老夫人哄騙人的手段罷了,如今她已不再天真,但她低頭不作聲,彷彿還透著幾分羞澀。

        沐老夫人知曉她的性子向來膽怯,不覺得有什麼問題,倒是一旁的阮嬤嬤瞧了,心裡頭的火氣便蹭蹭地直往上冒。

        「只不過妳這個性子,祖母還真擔心妳若嫁了出去會受委屈,怎麼說妳都是咱們家的長女,萬萬不能被人欺負了去。」沐老夫人一邊輕拍著沐修塵的手,一邊語含憂心地說道,只是那份憐愛未達眼底,眼中蘊著一片冰冷。

        沐修塵沒有應聲,倒是阮嬤嬤再也忍不住心裡的憤怒,怪聲怪氣的說道:「關於這點,老夫人倒是可以安心了,如今大小姐的脾氣可是見長了,方才老奴不過一句話不順大小姐的耳,這臉上可就熱辣辣的一片,大小姐有這樣的脾氣,又有誰能給她委屈受呢?」

        攢了一肚子的氣,憑藉著自己在沐老夫人面前的體面,覷著了告狀機會的阮嬤嬤,說起話來夾槍帶棒的,還順便大方地展現了臉上的紅痕,她就不信沐老夫人真會讓她被這個在府裡無依無靠、不得人心的大小姐給欺了去。

        「咦,這是怎麼回事?」

        見阮嬤嬤要告狀,沐修塵也沒有出聲阻止,依舊溫順地低垂著頭,不急不躁的模樣反而讓沐老夫人有些摸不著頭緒。

        阮嬤嬤能在沐老夫人這樣的人精面前成為紅人,倒也不是真莽撞,以退為進這一招她更是駕輕就熟,她雙膝一跪,重重地向沐老夫人磕了個頭,啞聲說道:「是老奴不會說話,不注意衝撞了大小姐,惹得大小姐不高興,這才、這才……」

        她很清楚沐老夫人的個性,最是護短,只要她扮可憐,沐老夫人又不喜沐修塵,這把火氣就會往沐修塵的身上燒去。

        沐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往地上頓了頓,發出沉沉的撞擊聲,她的一雙厲眸掃向低著頭的沐修塵,本就是捺著性子周旋,如今心上起了怒氣,自然再也扮不來和藹祖母的模樣。

        沐修塵見矛頭指向了自己,她不緊不慢地跪了下去,語氣平靜的說道:「是孫女不好,方才火氣是旺了些,只是、只是……阮嬤嬤竟開口說出了一番混話,孫女一時氣不過才動手教訓了。」

        「她說了什麼?」沐老夫人咬著牙問道,語氣夾雜著怒火,若非一絲理智尚存,只怕她就要揚手替阮嬤嬤討回那一巴掌了。

        「阮嬤嬤說……說孫女以為自己當真是沐家的大小姐,來見祖母還要費時間換衣裳,孫女兒一時情急就動了手,還請祖母原諒。」

        沐修塵認錯認得大大方方,態度更是誠懇,再加上那句「以為自己真是沐家的大小姐」,剛好戳中了沐老夫人的軟肋,倒教沐老夫人滿心的怒火一時不知道該往哪兒撒了。

        現在的她可不就要告訴她,因她的身分,這回得遠嫁的消息嗎?

        閉上眼,沐老夫人深吸了幾口氣,試圖平復心中的怒氣,可總是有些壓不住,又見沐修塵那恭謹的模樣,再想著還得她替娟丫頭擋災,於是心一狠,便揚聲朝著外頭喊道:「來人!」

        屋外立時有人應諾,來的是大丫鬟珠翠,她一見老夫人那鐵青的神色,又見大姑娘和阮嬤嬤都跪在地上,頓時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斂容肅立,就怕這一把無名火會燒到自個兒身上。

        「將阮嬤嬤帶去管事嬤嬤那兒,杖責十,好好消消她的性氣,竟敢對主子不敬,我看妳是愈活愈回去了,這種行為便是打死都不為過,但念妳只是初犯,小懲大戒,往後莫要再胡言亂語,塵丫頭自是咱們沐家的大姑娘,懂嗎?」沐老夫人訓斥完,在阮嬤嬤那不敢置信的眼光中,示意讓珠翠將人發落下去,不讓阮嬤嬤再有說話的機會。

        跪在一旁的沐修塵那清亮的眸心滑過一片精光,果真如她所料,如今的她有了利用價值,就連沐老夫人都願意對她溫言軟語了。

        沐老夫人的性子向來是冷的,莫說只是伺候她幾十年的僕婦,就算當真是自己嫡親的孫女惹怒了她,也是說罰就罰。

        如今沐老夫人為了沐家的前程,為了沐婉娟的未來,只能嚥下心頭那股惡氣,認下她,心裡只怕正難受著,偏生阮嬤嬤還自以為會被保下,殊不知這一切全在沐修塵的算計之中。

       「祖母,阮嬤嬤畢竟是伺候妳多年的老人,這樣的重罰是不是不合適啊?」沐修塵怯怯的勸道,看似求情,其實是火上添油。

        果不其然,沐老夫人聽了她的話,也沒免了阮嬤嬤的罰,只是朝著她說道:「她人老糊塗了,妳莫要理會她,快起來……來同祖母說說話。」

        說著,沐老夫人竟站起身來,彷彿要親自去扶沐修塵起來一般,好在一旁伺候的婆子眼尖,趕忙一個箭步上來扶起了沐修塵,沐老夫人這才又重新坐定。

        「瞧瞧,這都該怪祖母不好,前些年看妳身子不好,原想讓妳好好在芳菲院裡頭養著,誰知那些下人們眼皮子這麼淺,以為我這是輕忽了妳,竟敢怠慢了妳,妳來同祖母說說,這些年還有哪些人欺負妳了?」

        「祖母,沒有人欺負孫女,孫女會罰阮嬤嬤,只是怕她這樣的言詞傳了出去會辱及沐家的名聲,這才……」

        「妳做得對,要知道皇上賜婚的旨意才下來,咱們沐家正在風口浪尖上,要是鬧出事來,那些言官還不知道要在皇上面前怎麼編排咱們沐家呢!」

        「多謝祖母,若是孫女有哪裡做得不對的,祖母可別惱我,我日日待在院子裡,對禮數當真不是這麼熟悉。」

        沐修塵話說得軟綿綿的,可是聽到沐老夫人耳裡著實不是滋味,心中起了厭煩,懶得再與沐修塵裝什麼親厚,便開門見山的說道:「祖母今兒個喊妳過來,就是要跟妳說,皇上前幾天已經下了聖旨,要把沐家大小姐許給穆王爺為正妃,因為路途遠,幾日後就要離京,雖說時間上有些急,但聖命不可違,妳也不必準備些什麼,祖母自會為妳打點好一切,等到了吉時,穆王府的人會先來迎妳,等到了北疆再拜堂成親。」

        初時她本來還有些猶豫的,但方才心中那一股氣,便讓她什麼都顧不得,只想將這個惹她心煩的人給打發得遠遠的。

        沐修塵狀似驚詫地先倒抽了一口涼氣,接著急切地說道:「祖母,這……孫女不敢嫁!」

        「既是皇上指婚,哪裡由得妳說不敢嫁?」沐老夫人沉聲說道,對於沐修塵竟敢拂逆她的意思,心中極度不悅。

        「京城誰人不知,咱們家的嫡長女是婉娟姑娘,孫女若是嫁了,這可是誅九族的欺君大罪啊!」

        望著她那誠惶誠恐的表情,沐老夫人強壓下心頭那股惡氣,咬著牙說道:「妳是上了族譜的長房長女,自是咱們沐家的嫡長女,哪裡來的欺君抗旨之事?」

        「可是家中下人都知道婉娟姑娘才是嫡長女,這樣欺瞞皇上,只怕於沐家無益,再說了,那穆王的性子……」

        沐老夫人手一揮,打斷了她的話,幽幽地望著她說道:「妳管那些下人說什麼,妳只要記住妳就是咱們沐家的嫡長女,族譜上就是這麼說,妳倒也別嫌棄這門親事,雖說穆王的名聲不佳,因戰事毀了容貌,妳嫁過去又是續絃,可那是皇上指的婚,咱們沐家幾代人都是忠君,不可能為了妳抗旨。

        「再說,以妳剋父剋母的命格,穆王不計較就已經是邀天之幸了,難不成妳還有膽子抗旨逃婚嗎?妳也別太害怕,妳是咱們沐家的姑娘,只要妳對沐家忠心耿耿,沐家自然不會虧待妳的。」

        沐老夫人厲聲敲打,這是提醒她,就算飛上了枝頭,也還得靠著沐家這個娘家,千萬別有什麼不妥當的想法。

        沐修塵在沐老夫人的怒氣及逼視之下,纖細的身子顫了顫,怯生生地抬頭與沐老夫人對視,語氣有些怯懦地說道:「既然祖母這麼說,孫女當然不敢抗旨,只是嫁給了皇室,孫女怕被人看輕,這嫁妝……」

        當年她爹早亡,可到底做過江南的知府,都說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那些銀錢都跟著她回到了沐家,以沐老夫人對她的厭惡,只怕會一副薄薄的陪嫁就將她打發出去,她可不想自己親爹積攢下來的銀錢盡是花在這些毫無羞恥之心的人身上。

        沒想到她會提起這事,沐老夫人呼吸一窒,眸光深沉的瞪著她。

        虧她還琢磨了老半天,原來這丫頭眼皮子這麼淺,用些銀錢就能打發。

        若是按照她原本的意思,壓根就沒替沐修塵準備嫁妝的打算,可是轉念一想,沐修塵怎麼說也是嫁給了王爺,雖是繼室,倒也真不好讓她空著手嫁進穆王府,他們沐家丟不起那個臉。

        想到這裡,沐老夫人又想到那個不知所蹤的傳家寶,既然前一任那名門貴女出身的王妃能夠死得那麼不清不楚,像沐修塵這個見錢眼開、沒啥見識的,嫁過去恐怕也活不了多長時間。

        到時,她的嫁妝便是沐家再抬了回來,也沒人會多嚼什麼舌根,說到底,那些嫁妝不過是出去兜了一圈罷了。

        「放心吧,只要妳好好聽話待嫁,咱們沐家不會虧待妳的,妳既是沐家嫡女,嫁妝自然也是十里紅妝。」沐老夫人牙一咬,大方許諾。

        沐修塵達到了自己想要的目的,也懶得再多做糾纏。

        既然無論如何她都會嫁進穆王府,再想到穆王楚元辰的境況,自然是能在沐家刮走多少東西就刮走多少東西,雖然她一點也不窮,前世的她與人為善,傻傻地守著這些財富不知利用,重活一次,她是不可能再做這種利人損己的事兒了,更何況,誰又會嫌自己的錢多呢?

        「祖母,您放心,孫女一定會好好聽話,孫女自是知道您會為我打算好一切的,孫女也不會忘記沐家的養育之恩。」

        「嗯,那就好,等到正日子定下來,我會讓人知會妳的,妳就安心繡妳的嫁衣吧,還是和以前一樣,不用晨昏定省了。」

        被關在芳菲院幾年,好不容易放了出來,就這麼幾句話被打發,沐修塵卻沒有半點的不悅,只是恭順地退了下去。

        身後的簾子才放下,她那豐潤的紅唇便悄悄地往上勾了勾,一抹淺笑拂去了她臉上那刻意為之的呆板。

        真好,她離她的王爺又進了一步呢!

        她知道沐老夫人這話的意思是不想讓她出芳菲院,她也不是很想出芳菲院的門,況且芳菲院與沐府的後圍牆靠得近,只要小心一些,溜出去辦點事兒其實是很方便的。

        聖旨下得急,日期也定得緊,所以接下來的日子,她需要安排的事情也很多,至少得先弄清楚西北與邊關的事兒,以免像在夢裡的她,兩眼一抹黑,傻傻嫁過去只能任人欺瞞。

        一步,一步,又一步,在回芳菲院的路上,沐修塵的步伐難得的有些跳躍,不復平素的沉穩。

        雖然沒有言語,可伺候了她幾年的紅殊卻能感受到她那種打心底且毫不遮掩的喜悅,可是她的心卻一點一點地往下沉。

        如今她真的有種感覺,這沐家果真如小姐平常所叨唸的,雖然看起來是個豪門大戶,實際上卻是個能吃人的地兒。

        皇上明明是下旨賜了二姑娘婚配予穆王爺,可他們都能生生地找出不知塵封多久的族譜,將姑娘又說成了嫡長女,照理說,以他們這樣官位不大不小的官家,配個王爺算是高攀了,換成當今任何一個王爺,她一定會替主子高興得跳起來,可偏偏是穆王啊!

        那個主在邊關是出了名的閻羅,雖然在與外族的爭戰中,穆王驍勇善戰,立下了無數的戰功,可其脾性不好,做事狠辣,對待女人更是毫不憐香惜玉。

        傳言,有個小廝不小心冒犯了他,他二話不說,立時便抽刀砍了那個人的頭,那顆頭還咕嚕咕嚕地滾到了前任穆王妃面前。

        前穆王妃好歹也是京城裡矜貴人家養出的嫡女,被這麼一嚇,三魂七魄便被嚇飛了,病病歪歪地在榻上躺了好些日子,偏不巧又在這時懷了身孕,原本好好的姑娘家,就這麼生生地被人折騰著成了皮包骨,好不容易拚著最後一股勁生下了個女兒,便死在了產房。

        自此以後,即便楚元辰貴為王爺,可但凡有些臉面的人家,再沒有人肯把女兒嫁給他,就怕被說成不顧女兒死活,賣女求榮。

        若非這回皇上見他已是近三十歲的人,身旁卻沒有一個好女人照顧,就算平日裡有侍寢的通房小妾,但是每隔幾個月,王府的後園裡就會因為穆王發怒而少了幾個伺候的人,然後關於彈劾穆王的奏摺便如雪片般飛來,眼見每日朝堂上議論的皆非國政,而是關於穆王的荒唐,皇上這才起了心思為他指門親事,好讓他收斂收斂那暴烈的性子,若是換作旁人,皇上哪肯花這樣的心思,可誰讓如今強敵環伺的西北壓根就少不了穆王的存在。

        但是隨著他暴戾殘忍的傳聞愈來愈沸沸揚揚,無論是皇親國戚還是朝廷大臣,只要一提起穆王楚元辰,大家就面色慘白,除了搖頭,就只剩下害怕了。

        皇親國戚裡頭找不著願意嫁的,也只能往臣子們家中的閨女兒打算,偏巧這時沐家的二爺往宮裡使了些銀錢,就巴望著能為心愛的嬌女劈開一條明路。

        誰知被賄賂的那人是個完全不長心眼的,竟在這個節骨眼上在皇上跟前提了幾次沐婉娟的溫良恭儉讓,這才讓皇上起了將沐婉娟指給楚元辰的心思。

        以穆王的身分,又加上皇上賜婚,沐婉娟就算不想嫁都不能,所以沐家這些不要臉的掌事者才會將主意打到了自家小姐的身上。

        望著前頭腳步輕快的主子,紅殊紅著眼兒,幾經猶豫,還是忍不住小跑步上前,大著膽子側身擋住了主子的去路,急切的問道:「姑娘……妳當真要嫁嗎?」

        「嫁啊!」沐修塵回答得毫不猶豫。

        她不但要嫁,還要在臨走之時狠狠刮去沐家一層皮。

        不過瞧著紅殊那急紅了眼的模樣,她難得起了逗弄之心,於是她語氣一沉,故作幽怨地道:「再說,我能不嫁嗎?不說那是聖旨,就說我若不嫁,這沐家的一大家子還能給我活路嗎?爹娘在世時就說過,活著比啥都重要,我可不想這麼不聲不響地就讓他們給弄死了。」

        「可就算嫁到了穆王府,那也是條死路啊!」紅殊急得不自覺揚高了音調,一張小臉白慘慘的,淚珠兒再也克制不住地直往下掉。

        她無聲地哭了一會兒,又想到主子平時對她的好,她深吸了口氣,似是下定了什麼決心,抬手狠狠地抹去了臉上的淚,很有義氣地道:「姑娘還是逃吧,反正咱們院子平素也少人來,前陣子妳不是給了奴婢銀子,和守著後門的嬤嬤套交情嗎?如今她待奴婢挺好的,咱們再給她點銀子,讓她放姑娘出門,我便留在院子裡頭擋擋,為姑娘多爭取些時間,奴婢相信,只要能出了沐家大門,以姑娘的聰慧,一定能替自己尋條活路。」

        這是一個既簡單又粗暴的法子,大概也只有像紅殊這樣簡單的丫頭才會覺得能成,莫說現在沐家眾人都緊盯著芳菲院,就說以沐老夫人的城府,只怕現在就已經派了無數人在監視著了。

        但不可否認的,沐修塵被這蠢笨的法子逗得樂極,菱兒似的唇角驀地往上勾,就像在平靜的湖裡擲入了一顆石子,幻化出勾人心魄的嬌美笑顏。

        她瞧著紅殊那壯士斷腕的模樣,心中汩汩地竄過一絲暖意,不由得抬手揉了揉她的頭,安撫道:「紅殊,別擔心,我是真的很樂意嫁給他的。」

        紅殊愕然抬頭,小小的臉蛋上滿是不敢置信與不解。「姑娘……妳騙人的,奴婢才不相信妳是真心樂意嫁的。」打死她,她也不信主子的這個說法,主子一定是刻意這麼說,要安慰她的。

        沐修塵有些哭笑不得,她望著紅殊好一會兒,很認真地道:「姑娘我啥時騙過妳?我當真是樂意嫁的,而且恨不得立即就嫁過去,只可惜還得等黃道吉日。」

        「這怎麼可能?那可是穆王,人人都說他殘暴,若非西北還要靠他鎮著,他的品行壓根配不上小姐,小姐可別被老夫人給糊弄了,若是穆王真那麼好,怎麼他們就死活不願二小姐嫁呢?」紅殊實在太過驚愕,聽來的那些詆毀穆王的言論就這麼溜出了口。

        但沐修塵一點也不在意,笑笑地又道:「傻丫頭,旁人說的妳就信,妳連穆王的面都沒見過呢,也許他是被冤枉的呢?又或許他做的事都是被逼的呢?人在江湖,有時候是身不由己的。」因為知道,所以她說起這話肯定萬分。

        聞言,紅殊很不服氣的反問:「姑娘這麼說,難不成姑娘見過穆王嗎?」

        「我……」沐修塵輕咬著下唇,抬眼似無限眷戀地朝著西北方望了一會兒,最後卻沒有再多說什麼,就轉身進了院子。

        芳菲院一如它那不受寵愛的主子一般,既僻靜又簡陋,除了基本該有的床榻、桌椅和櫃子,其餘一樣都沒有,多寶槅也是空盪盪的。

        這哪裡像個大家姑娘的閨閣,寒磣得比沐府裡頭那些庶出的姑娘還不如,但望著眼前的一切,沐修塵沒有半點的在意,她隨意的躺上擺在窗邊的臥榻,由著窗外吹進來輕風徐拂,闔上了眼皮。

        她自然是見過穆王的,還被他護著過了好一段時間,只可惜那時的她,並不懂得珍惜。

        但這一回,再也不會了!

*             *             *

        劈哩啪啦的珠子撞擊聲此起彼落的響起,好不容易停了一會兒,不消眨眼的時間又再次響起。

  只見有些粗短卻異常靈巧的手指在算盤上不斷撥動著,若是認真一瞧,不用片刻準會眼花。

  而坐在一旁的了無就真的眼花了,不但眼花了,腦袋也被那算盤聲弄得嗡嗡作響,讓他受不了地揚聲道,「我說了言,你能不能就歇會,一直這麼撥著算盤,難不能撥出幾千兩銀子來嗎?你撥得我的頭都疼了。」

  「歇不得!」了言嘴裡回道,撥著算盤的手沒有絲毫停頓,這筆帳他要是算不清楚,明年大家都要喝西北風了。

  「怎麼就歇不得了,就算王爺再娶一回要花銀子,難不成咱們王府的庫房裡頭真沒半兩銀子了嗎?」

  這話說出去誰會相信呢?堂堂穆王竟然是個窮的!

  莫說西北各省每年必須上繳的,就是皇上年年賞賜的應該也夠王府幾代人花不完。

  「銀子倒是有,可那也得咱們搆得著啊!」手指撥弄個不停,了言一心二用的回道。

  「這府裡的銀子老掌在老夫人的手裡,出了那些月例銀子,老夫人何曾撥過一分銀兩給爺了?」

  其實了無原本也就天熱煩躁,才會嘀咕一句,可聽到了言的話後,這股煩悶不減反增。

  他的爺啊……很窮、很窮!

  說出去都沒人能相信,堂堂一個王爺,竟然能窮到他家爺這份上,若不是爺早年有著先見之明,在外頭打點了一些產業,只怕這幾年會過得更加辛苦。

  「這老夫人的心也真夠黑的了,就算有心要讓自己的嫡親兒子坐上爺的王位,但像我們這些人家,哪有人會這麼小里小氣的在銀錢上為難別人,偏就那位老夫人不但做了,還做得理直氣壯,絲毫不怕人說閒話。」了無不說不氣,愈說愈氣,原本的咕噥變成了成串的抱怨。

  這可把了言給逗笑了,他打趣地道:「老夫人剋扣得理直氣壯,說是府裡生計艱難,若不將一兩銀子拆成十兩銀子用,到時哪來的銀錢再給爺辦喜事,所以她做的可是樁樁件件都是為了爺好。」

     「我呸!這些話說給誰聽誰都不信,以穆王府的家底,咱們爺就算再娶上十次媳婦,也花不到九牛一毛。」

  「你不信又有什麼打緊的,誰又在乎你信不信,只要一個不孝的大帽子蓋下來,便連爺也要讓上三分。」了言話落的同時,也終於算好了那堆積如山的帳。

  好不容易讓他找出了一部分的銀錢可以購買江南的生絲,供京裡的鋪子使用,要是這回銀子真的轉不開,可得耽擱明年的生意了,真是這樣的話以爺那種爆脾氣絕對會將他的頭給擰下來當球踢。

  「你小子倒是瞧得上我,真覺得爺能娶十次?」低沉而溫潤的嗓音帶著濃濃的不羈,手裡甩著根鑲著紅寶石的皮鞭,腳下踏著一雙皮靴子,楚元辰一邊說,一邊大步流星地走了進來。

  他眉若劍、眸若星,一張有棱有角的臉龐本該俊逸非常,可偏偏有一道疤斜斜地從他的左臉頰劃過,生生地壞了那張俊臉,再加上他總是帶著一抹似笑非笑、讓人摸不著頭緒的神情,讓他看起來有些冷酷,不好親近。

  「爺!」了無和了言見楚元辰進來,初時一愣,既而有些緊張的面面相覷了一會兒,接著垂頭喪氣地低下頭,顯然已經知道自己要面對的懲罰了。

  「怎麼,背後說爺的壞話時,一個比一個伶牙俐齒,現在裝這什麼樣。」楚元辰沒好氣的給了兩人一人一拳後,自顧自的往那張鋪著黑燦燦皮毛的軟榻躺了下去,完全一副沒有骨頭的模樣,與方才那英挺的模樣判若兩人。

  他蹺著腳,把玩著手裡那根短鞭,再抬頭,又見了無和了言還縮頭縮腦的,有些手足無措的站在一旁相對,心中一陣火氣又忍不住竄了上來。「沒瞧見外頭熱得能冒煙,爺的嗓子眼也乾得冒火嗎?」

  跟著楚元辰唇的腳步進來花廳的是鎮國公府的三少爺蔣又連,他一看到了無和了言還愣愣地站在那裡等領罰,忍不住提點了一聲,「你們的機靈勁兒都上哪兒去了?你們要是再不去替他倒杯茶水來,真要等著他發落你們上校場嗎?」

  楚元辰素來脾氣就不好,難得一次被冒犯了不發脾氣,這等事簡直就比天下紅雨還難得,偏偏了無和了言竟然還傻愣著,真是讓人忍不住想要將他們一腳給踹出去。

  好在了無和了言雖然嚇傻了,機靈勁兒還是殘存一些,被這麼一提醒,馬上提腳一溜煙的跑了。

  「你倒是好心」楚元辰斜斜地睨了蔣又連一眼,有些沒好氣地道。

  蔣又連絲毫不在意,逕自找個了位置坐下,與楚元辰遙遙相對,有些玩味地說道:「倒沒想到你這個王爺竟然還有聽牆根的習慣。」

  「興之所至罷了。」

  他上次回京述職時已經告訴過皇上,他已經成過親,也有了一個女兒。

  當時皇上龍眸一瞪,氣呼呼地說道:「沒有妻子算什麼成家,就算嫡妻死了,也該續弦,畢竟你還沒有嫡子。」

  那時雖然他臉上一派笑嘻嘻、沒心沒肺的樣子,可是他哪裡不知道皇上在擔心什麼,皇上這是怕他沒有子嗣,若是他有個什麼萬一,西北邊塞要交給誰鎮守?誰教他會打仗,才能讓這位九五之尊又愛又恨,就算行事出格些,皇上也拿他沒辦法。

  楚元辰是個聰明的,聞弦歌而知雅意,那時他就知道皇上這是準備賜婚了,他心思快速轉著,表面上卻氣定神閒,反正以他的名聲,願意把嫡女嫁給他的高門大戶也不多,再說了,娶妻不過是在王府裡闢一個園子養著。

  直到這回悄然進京,他才知道被指給他的姑娘是誰。

  本以為是沐家在京中頗有才名的嫡岀姑娘沐婉娟,誰知道最後卻偷龍轉鳳地成了聽都沒聽過的沐修塵。

  其實娶的是誰他倒也無所謂,反正只是供著,可聽說皇上為此不滿的叨念了幾句,但因下旨賜婚說是沐家嫡女,說起來沐家也算不上抗旨,無法降罪。

  想來那沐家是捨不得把才名在外的嫡女嫁給他這個聲名狼藉的王爺,這官場上誰都知道沐家的心很大,時時刻刻都想著要重奪聖寵,靠著沐貴妃在宮裡向皇上討憐愛,好不容易養出了個好苗子,就想著把沐婉娟留到明年的選秀時能被指為大皇子妃,將來或許有機會執掌後宮。

  所以皇上聖旨到了沐家,他們就不知打哪兒弄岀了一個嫡女,偏偏那名字也不是新添的,還是十幾年前沐修塵剛出生時就添上的,這讓皇上就算有一肚子氣,也不知道怎麼發了。

  他不禁對這個突然冒出來的沐家姑娘有些好奇,便趁著潛行進京,辦完了該辦的事,他一時興起拉了蔣又連,兩人左閃右躲,賊兒似的翻進了沐家後院,還真是不巧被他瞧見了那個指給他的沐修塵。

  一樣兩個眼睛、一個鼻子,遠遠瞧著長相不俗、頗有姿色,身後只跟著一個傻里傻氣的丫鬟,練功之人聽力自然好,就算隔著一段距離,他還是清清楚楚地聽到那個姑娘壓抑不住雀躍的語氣說她樂意嫁給他。

  那女人是個傻的嗎?竟然樂意嫁給一個人人避之唯恐不及的人,是貪戀王爺的尊貴嗎?

  楚元辰很是不解,這讓向來對女人沒啥興趣的他,竟起了在回西北之前再見她一面的想法。

  「這還真是稀奇了,你竟會對女人覺得好奇,女人在你心中不都是個樣嗎?只怕你現在連頭一回的妻子長得什麼模樣都忘得差不多了吧!」

  旁人不凊楚,可他對楚元辰的脾性可是了解得很,因為楚元辰的繼祖母是個沒臉沒皮的,為了達到目的,什麼齷齪的手段都使得岀來,便是連楚元辰元配的亡故也有他繼祖母的手筆,所以楚元辰對那些外表柔弱高雅,內心卻黑暗無比的貴胄千金,著實沒什麼好感。

  「不也聽說你娘急著幫你相看媳婦兒,難道你就不好奇嗎?」顯然挺不滿意蔣又連這般打趣自己,楚元辰一記眼刀飛過去,森冷地反問。

  「自然是好奇的,可你與我不同,任何姑娘在你眼中不就跟青菜蘿蔔差不多,若非這樣,怎麼什麼人往你院子塞姑娘,你都只當多添了顆石頭?」

  彷彿完全沒有瞧見對面刀疤男的森冷眼神,蔣又連自顧自的說得極樂,然而楚元辰的下句話,簡簡單單便讓他有了樂極生悲之感。

  「如果我記得沒錯的話,你家妹子似乎再過幾天便會行及笄禮,對吧?」楚元辰冷幽幽的說道,語氣之中滿滿都是惡意。

  蔣又連聞聲大駭,臉色在短短的時間內變了又變。

  早該知道楚元辰這個男人小氣又愛記恨,他怎地就忘了自己每回惹了他的下場,還兀自說得開心呢?

  「你、你……你可別把主意打到又玫的身上,要是我娘知道,她馬上就能提刀砍了你。」蔣又連心驚肉跳的說道,就怕好友不按牌理出牌,對妹妹出手,若真是這樣,他這輩子就不用回鎮國公府去見他娘了。

  「瞧你那點出息!」見自己只不過簡單的一句話,就能嚇得蔣又連魂飛魄散,楚元辰沒好氣地啐道。

  「你又不是沒見過我娘那護犢子的模樣,又玖可是我娘的心尖尖兒,在咱們家誰都不敢讓她少一根頭發,否則我娘立刻翻臉,你若是想動她的腦筋,沒門!」

        「誰不知道你家姑娘矜貴,我不過是想要借她的及笄之日,由她出面幫我邀請一個人。」

  聞言,蔣又連那高懸的一顆心終於放下,但好奇心被提了起來,一時忘了方才的驚嚇又吊兒郎當地道:「喲,這麼大費周章的是要請誰呢,莫非要請你未來的娘子?」

  「正是。」楚元辰驀地正襟危坐,回得一臉認真。

  蔣又連驚得目瞪口呆,他發誓,他真的只是開玩笑,沒想到楚元辰竟然就是這麼個打算。

  不過短短不到兩個時辰,他發現他好像從來沒有了解過楚元辰。

  打從認識元辰到現在,哪見過他想著哪位姑娘,就連那時他那短命的妻子嗚呼哀哉的時候,他的臉色平靜得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似的,可如今才遠遠的見了沐修塵一面,他又立刻想方設法的想見她第二面?

  一見鐘情這種事能發生在任何人身上,也不可能發生在穆王的身上!

  沒理會蔣又連那見了鬼似的神情,決定離京前要再見沐修塵一面之後,楚元辰的心情突然變得很好,唇角不自覺地微微往上彎,便是連他頰上的那道疤彷彿都柔和了不少,眸底的冰寒,好似也因此融化了。

  由於是秘密潛入京城,自然不能大張旗鼓,好在了無或了言都是能幹的,在他進京前就以富商的身分買下這個莊子,讓他不用彆彆扭扭的躲在京城。

  要怎麼樣才能見到沐修塵這個問題,既然已經扔給了蔣又連,他便可以悠哉悠哉的去跑馬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0 04:13 PM 編輯

【第三章】

  處理完一天的庶務,方氏回到自己的院子,守門的丫鬟連忙打起了水紅色門簾,屋子裡四角都用青花銅盆盛放了冰塊,貼身伺候的丫鬟也連忙取過扇子趕緊過來給方氏搧風。

  方氏才坐下不到一盞茶的時間,一抹纖細的身影在婢女的簇擁之下進了院子,還不等守門的丫鬟通傳,直接進了花廳。「娘!」

  沐婉娟身材高挑,窈窕婀娜,上身穿著一件湘妃色百花對襟褙子,下著十二幅的月華裙,梳著雙飛髻,髻上別無他物,只簡單插著一支翠玉長簪,雖然衣著素靜,卻透著一股優雅。

  剛才從府外歸家,她趕緊打理好自己,連喘口氣喝杯茶都沒有,便急匆匆地來到她娘的院子。

  一見女兒,方氏原本因為暑氣而有些窒悶的心情頓時一掃而空,她連忙起身將女兒給摟進了懷裡,仔仔細細地瞧著,就怕她出去的這一天一夜哪裡磕著、碰著了。

  「有朱嬤嬤陪著,倒是沒怎麼嚇著,只是一直擔憂著聖旨一事,夜裡睡不著。」沐婉娟倚著娘親撒嬌,聲音嬌滴滴的,宛若黃鶯出谷。

  即便明知娘親能接自己回來,事情應該是解決了,可是沒有得到一個確實的答案,她仍舊憂心忡忡。

  輕柔地來回撫著女兒的背脊,方氏自是知道女兒在憂心什麼,連忙安撫道:「女兒啊,你就別再擔心了,這些日子你就安心的待在自己的院子裡準備明年的選秀,其他的事自然由母親處理。」

  聽到娘親肯定的語氣,沐婉娟知曉自己逃過了一劫,心下歡悅之際,免不了又想到那一樁隱憂,連忙又問道:「娘,我一回來便聽說了,沐修塵那丫頭成了咱們府裡的嫡長女,還要依著聖旨嫁到西北的穆王府成為王妃,老夫人還答應照著我的分例替她準備嫁妝,娘就不怕她到時翅膀硬了……」

  有些話沒說透,但方氏自是懂得女兒的意思,打從祖譜上的大爺夫妻走了之後,沐府雖然接回了沐修塵,卻奪了她沐家嫡長女的尊榮,將她圈在芳菲院,除了基本的吃穿用度之外,便放任她不管,這回推了她出去替嫁,但凡是人,面對這種狀況,沒有人心中會沒有怨氣的。

  這一點方氏自然也考慮過,她淡淡一笑道:「以你的分例準備嫁妝那是給皇家的臉面,更何況這幾年關於穆王殘暴的消息可沒消停過,要知道前穆王妃可是沒撐過一年,那可也是個大家閨秀,琴棋書畫、針黹中饋,哪一樣不是好手,如此出色的姑娘,還不是就這樣死在了穆王府,你覺得就沐修塵那樣不知進退、怯怯懦懦的小白花真成了王妃,又能活多久?」她的語氣帶著森森的涼意,彷彿在她的心裡,沐修塵就是一個即將不久於人世的人,沒有半絲的血脈親情。

  面對娘親這樣的態度,沐婉娟絲毫不覺得有什麼不對的地方,因為她打心底討厭沐修塵。

  不說她的存在占據了沐家嫡長女的位置,就說她那張精緻的五官、清淡的氣質,還有對任何事都好似不在意的眼神,無一不教她嫉妒憤恨,尤其是那回她受傷醒來之後,就像換了個人似的,再也不對她惟命是從,讓她更加憎恨。

  所以當她得知聖上竟然下旨將她賜婚給穆王,她便想出了李代桃僵的方法,讓娘親和姨娘幫著她完成。

  她不僅要逃離皇上的賜婚,還要看著沐修塵陷入那萬劫不復的境地,沐修塵不是很喜歡搶她的東西嗎?這一回,她就讓她搶個徹底。

  「但凡事總也有意外,若是她真的使出什麼狐媚之術,勾得那穆王的心,又該怎麼辦呢?」

  見女兒考處事情周詳,連這種細微處都想到了,方氏很欣慰地拍了拍她那又白又嫩的手背,說道:「放心吧,母親怎會漏了這一節,她這一嫁出去,許是說不上是刀光劍影,但是總有不大不小的坎兒在等著她。」

  話沒有說得很仔細,但方氏能在沐家這種名門望族裡坐穩掌中饋的位置,她的心思和手段自然是縝密的,反正那個孤女本就是無人護著的,就算她遠在千里之遙,若是她敢生出任何心思,她都有把握能置她於地,再說了,穆王府的老王妃可也不是好惹的人啊!

  「娘,若她真敢生了旁的心思,就要毫不留情地掐死她,若不是她那不要臉的爹娘,她也不能占了女兒嫡長女的身分。」沐婉娟原本清麗的面容,驀地添了幾許陰狠。

  但凡是她的東西,從來不容許旁人染指,沐修塵既然想做沐家嫡長女,她就要她因沐家嫡長女這個身分而死。

*             *             *

  夜半。

  一聲悶雷在黑漆的夜空響起,沐修塵一驚,猛地睜開了眼睛,入耳的是瀟瀟雨聲,她久久不能回神。

  守夜的紅殊也醒了,她手腳麻利地披了外衣,趿了鞋子,把微啟的窗給關上了。

  沐修塵從幔帳中探出頭去,問道:「什麼時辰了?」

  紅殊聞聲,趕忙幾步走到了榻旁,笑道:「姑娘,奴婢也是聽著落雨了才起來關窗,現在還迷迷糊糊的不知時辰,不過瞧著這天色,應是快到寅時了吧!」

  心裡頭有事,再加上方才已經歇了一覺,沐修塵現在覺得思緒清明,倒是半點兒睡意都沒有。

  打從在那個夢境中醒來之後,她便很少有睡不著的時候,今日的失眠應該與昨日鎮國公府的長女蔣又玫下帖給她有關吧。

  皇上賜婚的消息傳開了,她的存在在豪門貴胄之間引起了一陣波瀾,也因為她從來不曾出門和其他千金貴女交際,所以總有好事才會好奇她的模樣,又或者想知道這個即將在西北穆王府香消玉殞的可憐姑娘到底是何模樣,所以這兩日遞來指名給她的帖子總共有一整摞。

  當然,這些帖子最後都到了沐老夫人的手裡,在他們眼中,她還是那個任由他們捏圓捏扁的受氣包,不過沐家的一切對她來說早已不再重要,她既不視他們為血親,自然不在乎他們對她的種種冷遇。

  捏著手中那張沐老夫人已經應下的請帖,沐修塵原本百思不得其解,她與鎮國公府的人素來不相識,蔣家小姐及笄這種盛事又怎麼可能給她下帖子呢?但後來她腦中精光一閃,心頭不由得泛起了一陣希冀。

  是他嗎?

  若是她記得沒錯,蔣家大小姐的兄長蔣家三郎向來與楚元辰有著好交情,莫非這張帖子是她的王爺借著楚家送到她手裡的?他想見她嗎?

  想到這裡,沐修塵的心跳驀地亂了節奏。

  自從在那場夢境之中轉醒過來,沐修塵雖然外表看起來安安靜靜的,其實每每夜深人靜之時,她都忍不住扳著手指數著日子。

  她很想很想見他!

  所以,當她發現這張鎮國公府的帖子送到她的手上可能有他的手筆之後,她原本平靜的心就再也平靜不下來,不僅無法再安然入睡,反而捏著帖子仔仔細細地看了一遍又一遍,一邊看著,一邊想著那讓她眷戀不已的過往——

  以前的她個性膽小怯懦,再加上沐婉娟幾次找來,說著穆王有多麼的殘暴,做了多少人神共憤、令人髮指的壞事,讓她更是宛若驚弓之鳥,等她千里遠嫁,才進了穆王府,王府中的老王妃步步進逼,而那毀了顏面的楚元辰雖有心相幫,可她一瞧見他那帶疤的臉,就想起沐婉娟所說的話,心生驚懼又無法收拾情緒,一來二去,夫妻感情便漸漸清淡如水了。

  若非最後他拼著力,期望為她求得一條生路,她也不看出那個表面上凶惡不羈的男人,其實有一番最柔軟的心思。

  所以,她在被逼死的最後一刻,腦袋裡唯一的念頭,就是若能夠重來一次,她必不再辜負他的一片真心,結果老天爺當真開眼,讓她重生回到出嫁前。

  想著想著,沐修塵眼眶一熱,距離她可以到他身邊的日子愈來愈近了,她的腦海中浮現了他那張帶著猙獰疤痕的臉龐,只要一想起他,她的心窩便是一陣陣的熱,她眷戀地撫著親手繡的鴛意錦被套,彷彿溫柔地描繪著他的眉、他的唇……若那真是他的意思,那麼她便不必帶著愈發深濃的期盼數著日子了。

  她傻愣愣的想著,直到紅殊起身的動靜驚醒了她,她這才發現從乍醒到現在,自己竟然已經發愣了兩個多時辰,她不由得苦笑,倒還真是傻了,竟然魔怔似的想著他。

  但…魔怔又如何,她樂意!

  任由紅殊伺候梳洗,更衣梳頭,這才妝點好自己,耳邊已經響起了陣陣的腳步聲。

  紅殊也是個機靈的,連忙幾步搶至門簾外,揚聲朝著沐婉娟一福請安。

  來得倒是快,沐修塵再次轉向鏡子,瞧著了眸底還來不及褪去的烏青,也不急著掩飾,只是微微抬頭,看向讓丫鬟婆子簇擁著進門的沐婉娟。

  望著那渾身上下散發出雍容華貴氣勢的沐婉娟,雖然那賽天仙的臉上閃著殷切的笑容,可沐修塵卻沒有絲毫被蠱惑。

  當年,沐娩娟的笑容比如今的更盛百倍、千倍,但笑容後頭的刀子可沒少往她的身上刺。

  「姊姊,瞧你臉色怎麼不太好呢?」

  她獨居在芳菲院這幾年,沐婉娟肯紆尊降貴地踏進芳菲院的次數,只怕一隻手都數得出來,如今,她看著沐婉娟眸中揚起的興奮,就知道她是一心來給自己添堵的,過去的自己就是在她那名為關心的恐嚇給嚇得六神無主。

  面上不動聲色,沐修塵急急地起身迎上前去,嘴裡還細聲細氣地說道:「大小姐怎麼來了,快請坐吧!」宛若沒聽到沐婉娟那聲細細的姊姊兩字,沐修塵對沐婉娟的稱呼一如既往。

  沐婉娟也不覺得尷尬,假裝熱情地步上前去,曲膝就朝沐修塵一福。「姊姊大恩,以後莫要喊妹妹什麼大小姐的,姊姊可是沐家嫡長女,如今喊我這一聲大小姐,若是傳了出去,沒得惹人笑話。」

  「大小姐……你這是做什麼?」沐修塵像是被她的舉動嚇著了,結結巴巴地囁嚅道,雙手還不忘連忙扶起沐婉娟。

  「姊姊,說了別喊我大小姐了,要是讓人聽了傳出去,只怕會為沐家惹來滅頂之災。」臉上依然帶著笑,但沐婉娟的語氣已經帶了點不耐煩。

  若不是她娘讓她在沐修塵岀嫁前,稍微改善一下關係,她真的很不想來芳菲院,也不知怎地,沐修塵的性子變了,總是這樣清清淡淡的,讓人抓不住心緒,她一瞧著她那大大方方的模樣,就覺得心裡一陣煩躁。

  她只能靠著想像沐修塵在成為穆王妃後要吃的苦頭,像沐修塵這種沒有強而有力的娘家支持的女人家,一旦嫁進王府,只怕不出一年就會被吃得連渣都不剩,她才能夠繼續維持笑容,與沐修塵做岀一副姊妹情深的模樣。

  「這……」沐修塵露出一抹有些不知所措的尷尬笑容,一雙手彷彿不知該任由沐婉娟握著,還是該收回來。

  瞧著她那侷促的模樣,沐婉娟長嘆了一口氣,狀似憂心萬分的說道:「瞧瞧你那綿軟的性子,這樣我又怎麼放心讓你隻身一人嫁到穆王底呢?」望著兩人交握的手,眸心快速閃過一絲嫌惡。

  若非主沐修塵對沐婉娟有著很深刻的了解,只怕也會被她臉上那暖暖的笑容和關心的言詞給糊弄過去。

  但她不動聲色地隨著沐婉娟的拉扯,兩人坐到了暖炕上,由於中間隔著一張小几,所以交握的手也隨之鬆開。

  等到紅殊上了茶,沐婉娟只是一個眼神,就讓那些垂手侍立在下的丫鬟僕婦們退得一乾二淨,只剩紅殊還傻愣愣地站在那兒,等著聽自家主子吩咐。

  本來就有些不耐的沐婉娟見沐修塵遲遲沒有把紅殊遣離,她閉了閉眼,試了半晌,好不空易稍微平復對沐修塵的不耐煩,才溫柔地開口道:「姊姊,妹妹今天來是想和你說些掏心話呢,你看……」

  當沐婉娟的眼神落在紅殊的身上,沐修塵這才如夢初醒般,揮手將紅殊遣了下去。

  「瞧瞧,又生分了不是,你該喊我妹妹的。」

  「是……妹妹。」既然人家堅持,沐修塵又怎麼好意思不遵從呢?更何況,她知道自己一聲妹妹,能讓沐婉娟噁心個半天,既然她自個兒送上門來,她不噁心噁心她,實在對不起自己。

  果真,聽到了那聲妹妹,沐婉娟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僵硬,還得深吸了口氣,這才能穩下心情,繼續假裝情深意切地說道:「姊姊,這回也是難為你了,那穆王雖然位居高位,可個性一向殘暴瀑,如今又是續弦,若不是祖母執意,妹妹又怕祖母太過憂心於我傷了歲壽,這才只能委屈你了,不過你放心,祖母和爹娘已經答應我了,這次給你陪嫁的嫁妝一定豐厚,必不至於委屈了你。」

  「嗯,多謝妹妹。」低下頭,沐修塵輕應了一聲,便又像是個鋸了嘴的葫蘆,什麼都沒說。

  「姊姊若是還有什麼未了的心願,盡管告訴妹妹,妹妹一定會為你完成的。」

  沐修塵心中嗤笑,但仍是低著頭,囁嚅地說道:「姊姊只怕去了穆王府丟了咱們沐家的臉,祖母不總說我只是占了嫡長女的名分,卻沒有絲毫做大姊的風範嗎?」

  「怎麼會,那是祖母氣糊塗時說的話,姊姊莫要放在心上,若是姊姊真的憂心,不如妹妹將芳連給姊姊……」說到這兒,沐婉娟將芳連喚了進來,接著又道:「芳連向來是個知事的,若是由她陪著姊姊去王府,定能幫助姊姊在王府站穩腳跟的。」

  此話一出,原本垂手恭立的芳連驀地一僵,但隨即又釋然,想起昨日沐婉娟交代她的話,芳連對這個前主子再也沒有半絲的依戀。

  「這怎麼能行,芳連可是妹妹用慣了的,這麼給了我,祖母和二嬸母只怕要不高興的。」沐修塵有些受寵若驚地急急推卻。

  沐婉娟在沐家素來集萬千寵受於一身,說一不二,少有人敢拂逆她的意思,父母、祖母也多疼寵她,也少有不依著她的時候,所以聽到沐修塵不識相拒絕,她的語氣不免變得有些生硬,「怎麼就不能行了,這事我自會稟告祖母和母親的,你瞧,我這都將芳連的賣身契給姊姊帶來了,妹妹當真是一心希望姊姊能在王府裡過得好些,一筆總寫不出兩個沐字,咱們是姊妹,自該互相幫襯的。」

  沐修塵狀似因為沐婉娟這番情深意切的話而有些愣住,吶吶的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見狀,沐婉娟在心中嗤笑,不願再與她多做糾纏,便將那身契一股腦的塞進她的手中,嘴裡還急急的說道:「咱們就這麼說定了,姊姊若是再推辭,就是沒有真心將妹妹當做至親了,又或者你這是擔心芳連只對我忠心?」

  「姊姊哪能這麼想,既然拒絕會惹得妹妹這樣不快,那……好吧!」沐修塵很是盛情難卻地收下了身契,既然人家這麼迫不及待的送個人來給她使喚,她若不收,倒顯得不近人情了。

  沐婉媚笑得意味深長,眼見自己終於達成了此行的目的,她也不欲在這個簡陋的院子多留,便藉口等會兒沐修塵還要出門、不多打擾的體貼話話,便頭也不回的揚長而去。

  而望著眼前的芳連,沐修塵並未多說什麼,逕自步入了裡間,芳連乖覺地跟了上去。

  讓紅殊和芳連伺候著自己換了身衣裳,沐修塵便去了沐老夫人的院子請安,畢竟今兒個是她頭一回出府參加別府的宴會,而且鎮國公府只邀了她,並沒有邀請沐婉娟,所以她相信沐老夫人應該有很話想要敲打敲打她。

  想到那個高高在上的祖母,沐修塵淡淡的一笑,一點也沒有以往那種惶惶不安,心頭是一片平靜。

  現在起,她要一步一步、踏踏實實、小心翼翼地走向那個看似殘暴不仁,但其實最是溫柔的他。

  這一回,她要抬頭挺胸,驕傲的與他並肩,任何想為難他的人就是她的敵人,而過去的經驗告訴她,對付敵人,從來不需要手軟。

*             *             *

  一輛馬車緩緩地從沐府的大門駛了岀來,原本懶洋洋斜倚在軟墊上的沐修塵一等馬車到了大街上,就迫不及待地撩開了簾子的一角,興味盎然地瞧著街上的人來人往,和兩邊熱鬧的商鋪。

  隨侍在側的芳連對於她這種完全不符合大家閨秀的舉動皺了皺眉頭,幾經思忖,終究還是忍不住開口勸道:「大小姐這樣的舉措若是傳了出去,只怕於名聲有礙,不如……」

  「我要名聲做啥?」沐修塵看向她,眉頭微微一挑。

  只要不是太蠢的人,都知道沐婉娟為何將芳連這個左右手送到她身邊,那是為了隨時想要拿捏住她,而她收下芳連,也不過是為了不想在這個關頭惹出事情來,到時為了一個丫鬟讓她的親事再興波瀾,那不是得不償失嗎?

  只是她沒有想到,芳連從剛剛到現在,竟沒有表現出一絲的不甘願,甚至還和紅殊一樣盡心盡力的服侍她,現在居然還願意冒著惹她不高興的可能糾正她的行為,她還以為芳連會巴不得多找些她的錯處,等到回府後好回沐婉娟加油添醋說上一番,討討功勞什麼的。

  想到這裡,沐修塵心中頓時起了一陣的好奇,她放下簾子,一雙水燦的眸子直勾勾地望著芳連,卻不說話。

  芳連那原本忙著泡茶的雙手驀地頓在半空中,垂眸不語的靜默了好一會兒,再睜眼時,突然朝著沐修塵跪了下去。

  沐府的馬車自然也是講究的,位置寬敞不說,還鋪著一層厚厚的軟墊,跪著膝蓋不痛,可芳連這一跪,不只是沐修塵有些吃驚,就連紅殊也手足無措。

  雖說紅殊拿的是沐修塵院子裡大丫鬟的分例,可其實以前主子在府裡日子過得艱難,連帶著她也是被人踩著的,養成了她有些怯懦的個性,對於芳連這種主子身愛得寵的大丫鬟,自然是仰望著的。

  「這是怎麼了?」驚詫過後,沐修塵鎮定的問道,彷彿沒看到芳連這突如其來的一跪。

  「芳連這麼做其實是想向大小姐表忠心的,奴婢既是個奴婢,自然知道只有主子好了,奴婢才會好的道理,奴婢向來是個知本分的,既然二小姐將奴婢給了大小姐,奴婢就是大小姐的人了,但凡有所差遣,莫敢不從,斷不會人在曹營心在漢,算計著大小姐。」

  沐修塵說不驚訝是騙人的,芳連若是個有算計的,壓根就不該在這個時候表忠心,因為她應該心知肚明自己無論如何不可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信任她,可她卻這麼毫無芥蒂的說了這番話,為什麼?

  「若你真是守本分的自不需要用言語來表示忠心,你向來聰明,該知道這樣的道理,卻還是這麼做了,為什麼?」

  在等待芳連回答的同時,沐修塵端起了方才芳連奉上的茶,輕輕的用蓋撇去茶沫,轉瞬間茶香在她的唇舌之間兜轉著,她微閉著眼,享受著那香茗的滋味。

  「因為奴婢不想折騰一輩子,而且奴婢心裡,其實是恨著二夫人和二小姐的。」

  若說前一段話讓沐修塵驚訝,後面這一段話就是讓沐修塵極為好奇了,她抿唇不語,只是了挑眉,用眼神示意芳連繼續說下去。

  「奴婢的娘前一陣子過世了,在她病著的時候,二小姐不只一次告訴奴婢,只要奴婢好好替她辦事,她必會使人好好照顧我母親。」

  「醫藥難救無命之人,你因此心中憤恨,並無道理。」

  「若是二小姐或二夫人當真為我娘延請過大夫,奴婢心裡自是不敢怨尤,可是二夫人和二小姐卻連那點兒銀子都捨不得,欺瞞奴婢為她效力……我娘最後死的時候瘦得像把柴,說是貧病交迫也不過分……」芳連話未竟,淚先流。

  只要一想到她傻傻地相信二小姐會替娘親延醫,便一心待在二小姐的院子裡努力做著差事,就連輪她放假時,她也不敢回家瞧瞧娘親,怎曉得到頭來,她娘孤苦一人生生地熬死在病榻。

  她原是不敢恨,可就在昨夜聽了二小姐要將她送到大小姐的身邊替她打探消息時,心裡頭的恨意如同雨後春筍般瘋長著,直到今日二小姐全然不顧念她忠心耿耿伺候了十年的情分,轉手就將她送給了大小姐,那恨終於排山倒海而來。

  像二小姐這樣,先是不遵守諾言,後又隨手便能將她送給他人的主子,又怎還能妄想要她的忠心呢?

     聞言,沐修塵不禁愕然,雖然厭煩於沐婉娟那種蠻橫塞人的舉動,但其實她也不是那麼在乎,反正她想謀劃的已經成功,以宅子裡幾個受過她娘親恩惠的下人為例,讓沐婉娟心中恐懼地逃出了沐家,也讓沐老夫人定下她為代嫁人選。

  原本,她以為目前能做到這些便已足夠,卻沒想到竟然意外得來了芳連這顆棋子。

  芳連是否得用,目前她還無法確定,但若是芳連這顆棋子用得好,應能減少一些沐家對她的戒心。

  想到遠嫁到西北後自己要面對的困境,若是芳連真的可用,或許她能少些腹背受敵的險境。

  雖然曾經歷過被親人背叛的痛,可沐修塵並不想時時以猜忌之心待人,既然芳連願意如實以對,她不介意先試著用她,只要用時多點心眼,倒也不必憂心會被一個丫鬟陷害。

  「你先起來吧,對你,我只有一句話說在前頭,你們這些丫鬟,但凡忠心於我,我必許你們一個好的未來,可若是不忠,就別怪我心狠了,輕笑的下場你們可要記清楚了。」

  她的話,讓紅殊的臉色一僵,在這一刻,她再單純也能覺出自家主子的行事作風與往昔完全不同。

  想到前陣子主子磕破了頭,昏迷了許久,便連大夫也說只怕熬不過,沒想到主子不但醒了過來,個性還從原本的膽小怕事,變成了如今這種萬事成竹在胸,便連面對沐老夫人也不會微微發顫的模樣。

  眼前這個人,還是原本怯懦不爭的大小姐嗎?

  「姑娘,奴婢還有一事要說。」

  「嗯,你說吧。」

  「奴婢覺得大爺和大夫人的死因只怕並不單純……」

  在馬車的搖晃中,芳連緩緩地述說著她覺得可疑的地方,比如伺候大爺的奶娘在她們扶靈回京後,沐老夫人就賞了她一筆厚賜,便連兒子也去了奴籍,還考上了功名,又藉著沐家的勢力謀得一個小縣官的官位。

  聞言,沐修塵眼神一瞇,久久無法言語,若芳連的懷疑是真,只怕沐家欠她的就不只是一生的孤苦而已了。

*             *             *

  在皇上賜婚以前,沐修塵這個名字其實不曾出現在任何的宴會場合之中。

  這是頭一回,沐修塵以沐家嫡長女的身分受邀參加鎮國公府嫡長女蔣又玫的及笄禮,既是鎮國公的掌上明珠,來參加的自然也都是身分地位貴重的夫人小姐們。

  這群貴夫人或是世家小姐,沐修塵一個也不認得,所以在被接進了未嫁小姐們待的花庭之後,也沒有人過來理會她,但是那些細細碎碎的指指點點卻是少不了的。

  但她一點也不在意旁人的議論,一雙水眸悄悄地環顧著四周。

  雖然心裡明知道就算楚元辰的性子再怎麼狂妄,也不可能如此大剌剌地來到這左一撮、右一堆,眾多雲英未嫁的姑娘們待的花庭,她仍無法控制有著期待。

  她不知道自己的猜測有沒有錯,但她真心希望能看看他,就算一眼也好,所以坐了沒多久她便有些坐不住了,藉口更衣,徑自出了花庭。

  不過這鎮國公府的規矩森然,她才一走出花庭,便有守在四周的小丫鬟上前來詢問她是否有什麼需要。

  沐修塵只好說她想要四處逛逛,請小丫鬟帶路,跟著小丫鬟繞了一圈,她又以想要清靜清靜為由,將人給打發了。

  等到身邊只剩對她言聽計從的紅殊後,沐修塵這才左右瞧了瞧,等見到花庭後面不遠處種了一片墨綠的竹林,她便緩緩地踱了過去。

  她心裡盤算著,若這鎮國公府的請柬是依著楚元辰的要求發的,他若想見她,最好的地方就是這片竹林了。

  離著待客之處不遠,而且那片竹林茂密幽深,一般世家小姐敢進去的只怕鳳毛麟角,的確是幽會的好地方。

  來到竹林口,紅殊見她毫不遲疑的就要逛到竹林裡去,膽小的她不免有些掙扎,猶豫著想要開口阻止,但此時的沐修塵哪有心情理會她,仍舊直直地往前走去,紅殊沒有辦法,跺了跺腳後連忙跟上。

  隨著主僕兩人愈深入竹林,沐修塵的心也跟著往下沉去,她都已經置身在竹林的深處,卻還是沒有看到她想見的那個身影。

  濃濃的失望籠罩著她,讓她不禁懷疑自己是否猜錯了。

  幽幽一聲長嘆,心知自己不能離開花庭太久,否則會引來他人的注意,現在的她除了揣著滿心的失望離去,其他的什麼都不能做。

  可就在轉過身的那一瞬間,沐修塵愕然地頓住了步伐,有些不敢置信地望著來時路上,那個用著不羈的姿態斜倚在竹叢旁的他。

  他是什麼時候來的?方才她分明沒有感覺到他的氣息。

  思緒一片紊亂,但她仍貪婪地瞧著他,夏日碧染的天空上,艷陽金色的光輝穿過竹葉灑落,如同一層金色的輕紗披在他身上,那頎長的身子如同一抹生長在林中的松柏,勁拔而挺直,一襲淺紫色的長袍裹在身上,流水般的線條勾勒出他那極好的身姿,就算他的左臉頰被一道粗粗的疤痕劃過,宛如美玉之上有了瑕疵,可是在她眼中,那疤痕完全掩飾不了他渾身所散發出來的傲氣與貴氣。

  望著這樣的他,沐修塵的眼眶泛起了一股酸澀,但她卻連眨眼都不敢,就怕一錯眼,再也見不到他了。

  「你……」其實楚元辰讓蔣又玫下帖,本意也是想要見見她,所以他早就看好了位置,剛剛才想著要遣個小丫鬟去把她引來,誰知道她自己就冒冒失失的闖了進來,而且她闖進來不打緊,可這麼直勾勾地瞪著他看,是怎麼回事?

  雖說他本身就是個混不吝的,萬事不怕,就連在當今皇上的面前,也能嬉皮笑臉,偏偏在她那種目光下,他有種坐立難安的不適,為了掩去古怪的感覺,他只好將張牙舞瓜、冷情冷面的一面表現出來。

  「我說你這姑娘也太不知羞,怎麼這樣大剌剌地盯著一個陌生的男人看呢?你知不知道一旦這事傳了出去,你的名聲便毀了!」

  那粗聲粗氣的斥喝並沒有嚇著沐修塵,她姿態優美地朝他一福,用清亮的嗓音說道:「王爺安好!」

  「你知道我是誰?」楚元辰不免有些驚奇,他們可是頭一回見面。

  打從在沐家聽到她那句真心實意的「我樂意嫁給他」開始,他就對她產生了那麼丁點的興趣,畢竟以他的惡名昭彰,沐婉娟那種逃婚的表現才是正常的,他今天特意把沐修塵邀請來鎮國公府,不過是想確認她的樂意究竟是真樂意,還是假樂意。

  「自是知道的,王爺英氣勃發,臉上還帶著一道疤,只要聽過您的事蹟,應該就會認出您的身分。」

  幽深的雙眸驀地一瞇,無聲地疾射出一股煞氣,楚元辰冷冷地瞪著她,顯然對她當著他的面提起那道傷疤很是不悅。

  「王爺可別生氣,要說你這道疤還真好看,一點兒也沒啥值得自卑的。」沐修塵真心實意地贊美著,一邊款步輕移朝著他走了過去,手一拍,在他不及應之際,撫上了那道像是蜈蚣一般蜿蜒在他左頰上的疤。

  「你、你……做啥這樣毛手毛腳的,是不是個女人啊!」

  從沒見過這麼膽大包天的女人,楚元辰生平頭一回有些狼狽地往後退了一步,這才避開了她那又軟又白的手,他這是被調戲了嗎?

         「王爺堂堂一個大男人,難道還怕我毛手毛腳的嗎?」沐修塵含笑說道,心中微微喟嘆。

  真好,剛剛那觸手的溫度,證明他的確是活生生地站在她眼前,雖然他仍似夢境中的那樣,看似是個粗魯不堪的痞子,但她知道實際上的他,是個心軟得不可思議的男人,無論是對她,還是對王府裡那些如狼似虎的血親們。

  「怎麼可能是怕,那是厭惡,你懂嗎?就你這張嬌媚輕狂的臉蛋,看起來就是一副不安於室的模樣,你對別的男人是不是也這麼毛手毛腳 的?」雖然明知道打沐修塵因為雙親俱喪,被送回京城的沐家後,就一直被扔在一個偏僻破敗的院子裡頭自生自滅,壓根連門都沒有出過,不可能有見外男的機會,但她這麼自來熟的一摸,讓他有些不知所措,不免有些口不擇言。

  「王爺若是不喜歡,那妾身以後不做了便是。」沐修塵連忙微笑保證道。

  「你……」她從容的態度更是教楚元辰愕然,不免語塞。

  這沐修塵是被關傻了嗎?怎麼從剛剛到現在,她的所有表現都這麼出人意料?可偏偏她臉上端著那理所當然的表情讓他頓時來了火氣,他惡狠狠地瞪著她,努力擺出他自以為最的惡的模樣。

  見狀,向來膽小的紅殊驚喘一聲,整個人便軟綿綿地往後倒去,若非沐修塵連忙扶住了她,只怕這一撞可不輕。

  沐修塵扶著紅殊讓她躺下,嘴裡沒氣的嬌嗔道:「您就別擺出這種張牙舞爪的模樣,是想嚇唬誰?」

  「就是想嚇唬你,你現在不是該嚇得花容失色轉身逃跑,然後想盡辦法逃婚嗎?」

  這話,楚元辰說得很認真,可沐修塵卻毫不客氣地噗哧一聲笑了出來,笑靨拂去了她臉上那種波瀾不興的神色,讓她整個人都亮了起來。

  「原來你都是用這法子嚇走老王妃替你選的妻子嗎?」她笑著打趣道,瞧著他那拿自己完全沒有辦法的模樣,她的心頭驀地劃過了千絲萬縷的甜。

  以前他也總是這樣拿她沒轍,然後便是無止境的包容,只是她不懂,如今她終於明白了他那氣急敗壞的張揚,其實是為了掩飾自己的不知所措。

  「你到底是誰?」楚元辰冷聲喝問。她這樣子哪裡像朵小白花了?

  「如假包換的沐修塵,聖上御賜給你的妻子。」

  望著她那張揚而不知收斂的神情,楚元辰此刻除了捏死她之外,再無其他想法,而他也真的這樣做了,他霍地一步上前朝她逼近,可就在他要伸出手時,她毫不畏憔地從袖中拿出了幾張東西拍上他厚實的胸膛。

  「拿著,這是給你的。」

  他不相信她沒有感受到他的殺意,但她卻不閃不避,還自動迎上前來,他驚愕的下意識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三十萬兩的銀票,京城裡各大錢莊都可兌換,記得,聘禮千萬別太紮實,虛虛的三十六抬,看著好看就行了。」她可不想拿自己的銀子便宜了沐家那群貪婪成性的人。

  「你知道我今天會來找你?」楚元辰心裡頭那種迷離感又加重了。

  「若不是你,堂堂鎮國公府大小姐的及笄禮,會下帖子給名不見經傳的我嗎?」沐修塵笑著為他解惑,見他遲遲不拿自己手中的銀票,便很自動地將那幾張銀票塞進了他手中。「記得,聘禮能看就行了,反正就憑你那狼藉的名聲,也沒人敢找你的晦氣,知道嗎?」她再一次認真而鄭重的交代完,便急急的催促道:「你快走吧,再晚點,只怕鎮國公府的人就要發現我不見,四處找我了。」

  「我……」楚元辰什麼都還沒問,沒問她是不是真的願意嫁給自己,也沒問她到底為何對自己這麼熟悉,他大費周章的來此一見,卻毫無所獲,他當真嘔得可以。

  「別我啊你的,快走吧,反正咱們就要成親了,有什麼問題大可拜堂之後再問,不是嗎?咱們有一輩子的時間。」

  望著她那篤定的模樣,楚元辰只覺得雙手更癢了,更想捏死她了。

  但見她話說完便不再理會他,逕自蹲身拍了拍她那昏過去的丫鬟的臉頰,努力卻不粗魯地想要喚醒她,期間還抬頭用催促的眼神瞧著他。

  然後,他竟又鬼使神差的聽了她的話,足尖一點地,頎長的身影頓時化作一隻蒼鷹拔地而去,不到眨眼的時間,他就成了一個黑點,再不見蹤跡。

  仰首,望著他離去的方向,沐修塵覺得自己的心彷彿要炸開一般,但她很快的收斂情豬,將好不容易醒過來的紅殊給攙了起來,慢慢地走出了竹林。

  直到踏出竹林的那一刻,原本還呆愣愣的紅殊終於回過神來,一臉驚悸地抓著自家主子的手說道:「大小姐,流言果然有幾分真實,您還是快逃吧,這個王爺當真太恐怖了,您若真的嫁過去,只怕不出半年就被折騰死了。」

  「表相再恐怖也恐怖不過人心,再說,我若是想逃,又何必重來一次呢?」沐修塵淡淡回道。

  她本想著等她嫁去西北穆王府,與沐家再沒有瓜葛,不過今日聽了芳連的一番話,她與沐家只怕沒完呢!

  紅殊搔搔頭,不明白主子說的重來一次是什麼意思,但她還來不及細想,就被主子輕輕一拉,往花庭走回去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0 08:44 PM 編輯

【第四章】

  瞠著那三張各十萬兩的銀票,就像瞪著不共戴天的仇人一樣,楚元辰抓心撓肺的想把那幾張銀票給撕得稀巴爛。

  可偏偏他不能,因為那是三十萬兩白花花的銀子啊!

  有了這三十萬兩的銀子,莫說他能辦一場盛大的婚禮給皇上看,就連底下那一大批人也不用吃白粥配白饅頭了。

  皇帝不差餓兵,他不能總讓那些跟著他的人過苦日子,可當真是一文錢逼死英雄好漢,他的銀錢被老王妃把得緊緊的,想要不引起老王妃的注意而動用王府裡頭的銀子,幾乎是不可能的。

  所以他想方設法的在外頭撈錢,可是為了替三皇子爭儲,花的銀兩簡直就跟流水沒有兩樣,所以他很窮,真的很窮,窮到他連將這幾張銀票扔回沐修塵的臉上都做不到。

  而最教他糾結的還不是這些銀票,而是他不懂為何沐修塵彷彿對他很是了解似的,她說的每一句話,甚至舉手投足之間,又自然得不像是演戲,好像她對自己真的很熟悉,甚至知道自己很缺錢。

  世上除了他貼身伺候的人,還有蔣又連這個兄弟和三皇子之外,哪裡還有人會想到張揚如他竟會缺錢。

  畢竟從表面上看來,如今的穆王府正是聖眷極濃的時候,皇上每每多有賞賜,再加上西北每年的稅收有大半都歸於穆王底,在外人看來,穆王府理應富得流油,就算他娶個十幾、二十次,都不至於傷筋動骨。

  只不過穆王府是有錢,可他的繼祖母兜錢的本事可是一等一,為了她自個兒的親兒子謀奪爵位,更是花錢如流水。

  所以他很窮很窮,窮到這次成親,繼祖母兩手一攤說拿不出銀子,他就得自己想方設法的去籌。

  可惜的是,就算了打壞了幾把算盤也只能籌出個三萬兩的現銀,他正想著要不要厚著臉皮再去向皇上討些賞賜,沒想到就被兜頭砸了三十萬兩的銀票。

  望著那些銀票,他原該欣喜若狂,可偏偏他就是一肚子的郁氣,那女人當她是在買個王妃的位置坐坐嗎,竟敢用錢砸他?!

  「王爺,你可千萬別撕啊!」

  到底是伺候了楚元辰十幾個年頭,了無一向清楚主子的個性,別看爺現在好似面容平靜,只是盯著那幾張銀票發呆,可他卻是瞧得心驚肉跳的,就怕爺一怒之下就把那幾張銀票給撕了。

  要真是這樣,他才真的有苦無處訴去,所以他寧願冒著被主子踹出去的風險,也得硬著頭皮開口相勸。

  「怎麼就不能撕了?」楚元辰不悅的瞪向他。

  「王爺,這是三十萬兩啊!馬上就要入秋了,咱們花銀錢的地方多了去了,就光說爺成親,這可是皇上金口玉言指的親事,難道咱們還能兩手空空,辦一場寒寒磣磣的婚禮嗎?」

  「怎麼不行了?反正場面也只是做給人看的,我就是不想給那無恥的沐家臉面又怎麼了?」

  「王爺若是真這麼做了,打的可不是沐家的臉面,而是皇上的臉面啊!」

  「反正我本來就頂著囂張跋扈、殘暴無仁的名聲,再多一樣出格的,又有什麼要緊?」

  就知道自己會聽到這種萬分任性的話,可這種事哪裡是能任性的呢?偏偏他們做人家下屬的無法直言主子的不是,這真是教人怎麼活啊!

  「王爺,你當然不在乎,可是三皇子也不在乎嗎?這做大事花的就是流水般的銀子,雖說王爺能賺,可終究是緩不濟急啊!」

  「可惡,若不是老王妃存心拿捏我,把我外書房的帳扣著不給,我哪裡會這樣被一個女人用銀票生生的打臉?」

  「老王妃的確是扣了王爺的錢,但最重要的還是王爺你怕咱們西北諸省因為江南的糧荒而起了亂子,把所有鋪子裡的現銀都拿去買糧了,咱們才會捉襟見肘的。」

  了無向來是個實事求是的,即便明知此話必會惹怒楚元辰,他還是直言不諱,這點傻勁兒在了言看來,那就是個笨到了極點的。

  「要你來提醒我?給我滾出城外的校場找王督軍好好練練身手。」

  「王爺,小的去領罰不要緊,但您好歹把您手中那幾張銀票給小的,若是真的打了皇上的臉,那可不是好瞧的。」

  瞧著了無虎視眈眈地望著那幾張銀票,楚元辰更是一肚子火沒地方發,可就算再氣再怒,他也很清楚了無說的是事實。

  驀地,他的腦海中浮現了那女人今天將銀票拍在他胸膛的霸氣,他頓時有了一個念頭,若是這樣霸氣的女人碰上了王府裡頭鎮著的那個不要臉皮的女人,會是怎樣的場景?

  登時,楚元辰原本欲撕破銀票的手放了下來,很是大方的將銀票遞給了望眼欲穿的了無,接著他揚起一抹笑說道:「這三十萬兩,你只能拿五萬兩給爺辦一場體面的婚禮,且千萬記得,給沐家的聘禮只要大面上瞧得過去就得了。」

  「啊?」了無目瞪口呆,有些不敢相信爺竟然這麼狠,只給五萬兩,這好歹也得給個一半,這樣才能辦出場表面上好看的婚禮嘛,五萬兩能頂什麼用?光是給沐家的聘禮,就不只這個數兒了。

  見了無怔愣的傻模樣,原本滿心鬱悶的楚元辰頓時樂了,得意洋洋的說道:「這可是你未來的王妃交代的,她不准我把銀子多花一分在沐家,要不然她可不會放我罷休。」

  這個沐家的姑娘當真徹徹底底勾起了他的興趣,雖說他一向對成親沒啥興趣,但或許,只是或許,這個出人意表的女人能替他和他那個祖母好好的鬥上一鬥。

  想到那兩個女人掐起來的畫面,楚元辰的心情更好了,說起來,他倒還得感謝沐家不肯讓沐婉娟這個金嬌玉貴的姑娘嫁給他,別說沐婉娟瞧不上他,他還真是瞧不上裝模作樣、虛偽矯情的她,反倒是沐家想要硬塞給他的這個姑娘有趣多了。

  最最有趣的是,她有很多很多的銀子,三十萬兩說砸就砸,這要是沒點底的應該是做不到的吧!

  若是他記得沒錯的話,她那短命的爹應該是曾經做過江南知府的沐遠之,那麼她出手如此大方,也就不值得訝異了。

  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想來他這個未過門的娘子,應該很有錢吧!

*             *             *

  一道黑影悄悄地潛入內室,黑衣黑髮,幾乎與深沉的夜色融為一體,若非那人臉上戴的銀面具精光一閃,沐修塵也不會注意到,而她會有所察覺,是因為白日見了楚元辰心緒不穩,輾轉難眠。

  就著窗外灑進來的月光,她瞧著床帳之處那影影綽綽的身影,雙眸一瞇,手已經朝著枕下探去,將一把銀匕首緊握在手中。

  她不動聲色地想著那是什麼人,也準備著那人若是掀了帳,她就會毫不猶豫的將匕首送進那人的身體。

  就在這時,院外隱隱傳來喧鬧聲,朝著芳菲院的方向而來,原本寂靜無聲的院子外頭響起了雜亂無章的腳步聲,兼之看家護院喳喳呼呼的搜查聲。

  當那些步聲愈來愈靠近,沐修塵知道這是自己脫困的最好機會,她張嘴就要喊救命,可就在這個時候,那人卻一把扯開了紗帳。

  四目相對,雖然只是一瞬間,她卻已認出了來人是楚元辰,於是原本張開的嘴驀地閉了起來,靜靜的瞧著他。

  冷不防對上一雙不驚不懼的清亮眼眸,楚元辰也是一愕,但他很快反應過來,揚手為刀,準備一招就將她給劈昏,但她卻在這個時候低聲說道——

  「要真劈昏了我,你有把握不露行蹤嗎?我的王爺。」

  隨著她的話落,楚元辰已經敏銳的感受到那抵在自己腰間的堅硬,往下一看,果真見到一把亮晃晃的匕首搭在她的細腰上頭,只要略略往前送上一丈,便能見血。

  而她原本清亮的嗓音也因為輾轉難眠顯得有些乾啞低沉,可她的話卻讓楚元辰的心一縮。

  「你怎麼知道是我?」

  這句話一問出口,他就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句話擺明就是承認了她的猜測無誤。

  幽暗的眼眸冷冷地凝著她,眸心竟起了一絲殺意,這個女人有趣是一回事,但若是她的存在危害到他的計劃,那便是再有趣也不能留。

  沐修塵對他的專注,又哪裡會錯看他眸中那一而逝的殺意,但她毫不在意地揚唇而笑,語氣淡然卻堅定的說道:「你放心,我是怎麼也不可能害你的,至於為何知道你的身分,你可以想成是我神機妙算、聰明伶俐。」

  即使外頭的情勢愈發緊張,可她卻還能這樣神態輕鬆的同他打趣,那似真似假的態度,弄得原就有些不悅的楚元辰更加惱火,他咬牙切齒的狠聲道:「你以為我真的不敢殺了你嗎?」

  明明高高在上的人應該是他,畢竟眼下的情況,自己只要手勁一收,就能掐斷她那纖細的頸,可偏偏他覺得自己在她面前總是狼狽得很。

  隨著那雜沓的腳步聲愈來愈近,沐修塵又輕緩的開口了,「現在你有兩個選擇,殺了我,然後驚動那些人,或許還會曝露你的身分,壞了你的大計,若是你捨不得殺了我,那麼就放開我,乖乖地躲進被窩去。」

  楚元辰再一次被她堵得說不出話來,「你……」他發誓,他長這麼大,從沒見過像她這般膽大妄為的女人,那股匪氣就連他都自嘆不如。

        即使隔著那副銀面具,她似乎也能瞧見他咬牙切齒的神情,她著實覺得好笑,但她更清楚自己若是此時笑了,便會惹來他的惱羞成怒,這位爺要是一旦真氣起來,那可是六親不認的主。

  她只好收起玩笑的語氣,認真而嚴肅的同他商量,「王爺,我不知道你夜探沐府所為何來,但只要你饒我一命,待將外頭那些人打發了之後,我願意助你臂之一力。現在,你可不可以先放下你尊貴的手,讓我去打發了來人,咱們再好好說話?」

  說來也巧,她話聲方落,便傳來急切的拍門聲,她用眼神詢問他的決定。

  楚元辰瞪著她好一會兒,但見在黑暗之中,她的眸光灼灼,不含一絲的狡詐與虛偽,再說他是脾氣不好,可不是個真笨的,自是知道以現在的境況,用她的方式更加穩妥。

  「嗯。」終於,他輕哼了一聲,算是應了她的話,然後他瞪著她的雙目張大再張大,裡面逐漸寫滿了震驚,卻又恨恨地別開了頭,不再看她一眼。

  就沒見過那麼不知避諱的女人,就算他們已被下旨賜婚,可終究還沒拜堂成親,她用得著這麼毫不避諱的下床嗎?要知道,她現在可是只穿著貼身的中衣而已。

  雖然屋內暗得只有朦朧月光,但中衣貼身,讓那凹凸有致的玲瓏身形全都一覽無遺,惹得楚元辰忍不住倒抽了一口氣。

  心頭的紛亂讓他正想不管不顧的吼人,還好這女人還知道要遮醜,下了榻之後,隨手扯了一件掛在屏風上的滾毛邊披風披上,繫好了衣帶子後,這才轉過身,不疼不徐地放床簾,遮去了他那炯炯的目光。

  一如沐修塵所預料的,她才放下了床簾,急切的敲門聲就響起,緊接著是紅殊和芳連憂心忡忡的喊聲——

  「小姐……小姐……」

  兩人被外頭的動靜鬧醒,生怕主子出事,火急火燎的來確認。

  打從夢中醒來,她便不再喜歡丫鬟們在她的屋裡頭值夜,就怕夜裡睡糊塗了說胡話,所以總打發丫鬟們去旁邊的耳房安歇。

  沐修塵伸手,拉開了門扉,剛好,領著家奴在園子裡頭搜查的嬤嬤也進了芳菲院。

  家奴手中的熊熊火把將芳菲院的院子照得有如白晝一般,幾乎閃花了沐修塵的眼。

  她瞇了瞇眼,身形不動,居高臨下地望著那個嬤嬤,依稀記得她是二房裡頗有臉面的管事嬤嬤。

  二房的人?!

  沐修塵的思緒飛快翻轉,但面上卻不動聲色,靜靜等待著那嬤嬤上前來稟事。

  陸嬤嬤本是沐家的經年老僕,在主子面前也有些臉面,所以初見沐修塵這個不受待見的姑娘就有些輕忽,正準備指揮著人將芳菲院搜個熱火朝天,偏偏這時她身後的另一個嬤嬤幾步上前,附耳說了幾句話,陸嬤嬤原本淡然的神色頓時一整,幾個箭步匆匆朝著沐修塵而來。

  「大姑娘恕罪,實不願半夜驚擾大姑娘,只不過前頭大爺的書房遭了賊,有家丁說那人被發現後乘亂逃進了後院,奴婢也是憂心大人、小姐的安全,萬不得已只能驚擾了,只有找出了賊人,大夥才能安心不是?」

  聽著陸嬤嬤有條有理的稟事,沐修塵也不願在這當口徒生風波,便淡淡地說道:「嬤嬤做的既是本分之事,自不敢阻止,只不過那些家丁粗手粗腳的,嬤嬤還得好生看著些,若是打壞了什麼,我可不依的。」

  想來方才那位嬤嬤在陸嬤嬤耳邊說的,應該是上回得罪她的阮嬤嬤被打了板子的事,這正是她想要的結果——殺雞儆猴。

  既然她還得在沐家待上一段時間,有件事能震懾那些不將她放在眼中的人,是很重要的。

  「那是自然、那是自然……只是二爺吩咐了,四處都要搜查仔細,大姑娘能否讓奴婢進屋子裡頭瞧瞧?」

  聞言,沐修塵眉頭一蹙,一股不悅毫不掩飾地顯露出來。

  陸嬤嬤瞧著,頓時心裡一驚,難怪都說大姑娘像是變了個人似的,以前的大姑娘唯唯諾諾的任人欺負,哪裡可能有著這通身懾人的氣勢。

  「你想搜我的屋子?那是懷疑我窩藏了賊人嗎?」

  沐修塵的語氣不鹹不淡,甚至不帶一絲火氣,可偏就讓陸嬤嬤的心一抽,她揉著雙手,有些尷尬的說道:「哪能這麼想呢,只是來的時候,二夫人交代了,後院裡任何一寸地方都不能錯過。」

  「旁的夫人和姑娘們的院子也是這樣搜的?」

  「這……」二大人和二姑娘的院子有誰敢搜啊,至於她會提出要搜沐修塵的院子,不過也是隱隱想要立個威,好讓人知道她比阮嬤嬤有能耐罷了。

  其實不用等陸嬤嬤回答,沐修塵也知道她哪有這個膽去驚擾諸位夫人和小姐,只怕就是針對她來的。

  「我也不為難你,你要搜也不是不行,只不過若是搜不出什麼,那麼明兒個一早就隨我去見見老夫人吧。」沐修塵淡淡的說定,不等陸嬤嬤反應過來,腳跟一旋,披風在空中劃出了一道完美的弧線,然後自顧自地往屋子裡走去,一進了花廳,她便端坐著,一雙眼直勾勾地瞧著陸嬤嬤。

  陸嬤嬤被瞧得背脊發寒,猶豫了好半晌,終於還是打消了立威的念頭,只是跟在沐修塵的身後走到了門口,站在門外朝著屋子裡瞧了瞧,看似沒有什麼異樣,便忙不迭地退了出去。

  嘩啦啦的一陣響動之後,芳菲院裡終於又回復了往昔的平靜。

  見陸嬤嬤領著一夥人離開了,嚇著了的紅殊立刻要去關門時,卻被沐修塵制止,交代道:「被鬧了這麼一齣,時候也不早了,你們先回去休息吧。」

  「這怎麼能行,賊人還沒捉著,我們還是留在這兒守夜,這夜裡不平靜,怎能獨留您一個人在房裡呢?」芳連一邊說著,便一邊朝著桌子走去,將桌上的油燈給點著了。

  她是個有主意的,又被沐修塵那通身的氣度所折服,再想到前主子的無情,便已決定一心一意要跟著沐修塵,萬事都替沐修塵打算著。

  「不打緊的,就算真的有偷兒,那麼大陣仗的搜園,要不被捉,要不早就乘隙逃了,誰還會傻傻的留下來等人抓呢?」

  「可是………」別說是芳連不放心,便連向來少根筋的紅殊都覺得有些不安,也想留下來守著沐修塵。

  瞧著兩個丫鬟的模樣,沐修塵也沒時間再勸,若換作平時,她自然會隨了她們的心意,可偏偏現在床帳後頭還有一個難纏的,她要不趕緊打發了兩人,等會兒不知到道會再鬧什麼事情來,她只好板起臉來說道:「怎麼,如今竟連我的話也不聽了嗎?你們知道我不習慣睡覺時身旁有人,你們這是打算讓我一夜不睡嗎?」

  她那輕飄飄的語氣對紅殊和芳連來說重若萬鈞,紅殊一急還要開口,芳連卻先一步扯住了她,不讓她說話,自己卻開口說道——

  「這麼晚了還多嘴什麼,小姐既不習慣咱們在屋子裡守夜,那咱們就在門外守著,總之也是一樣能守著小姐,不讓人驚擾小姐。」

  說話間,她的眼眸往那被遮得密實的床紗帳掃了一眼,方才屋內沒燃燈,自不會有人注意,現在屋子裡頭一點了燈,她便眼尖的發現紗帳之中似乎有道人影。

  她本來想要點破,但見主子這般急急的趕她們出門,只怕這其中還有些隱情,想到這裡她也不問出口,便連拖帶拉的將紅殊給弄出門去,還不忘暗示自家主子她會在外頭守著,絕對不會讓人發現動靜。

  跟聰明人說話就是有這種好處,對於芳連的機靈,沐修塵滿意地點了點頭,要是沐婉娟知道自己將一個這麼聰明的丫頭送到她的身邊,還對她忠心耿耿,只怕氣得都能頭頂生煙了吧!

  等兩個丫鬟都出去了,並將門板嚴嚴實實地關上,沐修塵這才款步上前,纖手一伸,就將那紗簾給掀了起來,就見楚元辰毫無形象地蹺著二郎腿,一手枕在腦後,頗為自得其樂的模樣。

  兩人四目相對,一時之間竟無人開口,任由時間在無言的凝視中溜走。

  倒還是沐修塵眼尖,瞧見了他身上的黑色行衣在胸前的部分濡濕了一片,她倏地伸手一摸,果然入手一片濕潤黏膩,再加之帳幔內早已盈滿了濃濃的血腥氣,她已經肯定他受了傷。

  「你又受傷了!」她語似呢喃,動作卻沒有停頓,伸手就想解開他腰間的黑玉腰扣。

  她的動作自然熟稔得讓楚元辰不由得皺眉,但又有些好笑的想著,對於她這樣出人意表的行為他覺得自己已經有些麻痹了,應以這一回他沒有急急閃開,依舊好整以暇地躺著,任由著她為所欲為。

  不過閒著也是閒著的他,嘴裡自然吐不出什麼好話,一張口便是數落和質問,「你都是這麼主動剝著男人的衣服嗎?難怪沐家要將你藏得這樣深,免得你敗壞了沐家的名聲,沒得害得沐家所有的姑娘都嫁不出去。」

  這話只差直指沐修塵不守婦道了,要是尋常女子被他這麼冷冷一嘲諷,定會羞惱的轉身離去,可偏偏她像是沒聽懂他話裡的貶意,自顧自的拉開了他的衣襟,瞧那斜斜劃過他整個胸膛的刀傷,她狠狠地倒抽了一口涼氣,眸中轉瞬之間就泛起了水光,但她死命忍住。

  不想讓他看到自己的淚,她驀地轉身走到一個五斗櫃前,蔥白的手顫顫地拉開了抽屜,精準地抽出了一個乳白色的細頸瓷瓶,又踅了回來。

  重活一世,她沒忘了該善用自已以前迷迷糊糊做人時偶然知道的消息,或是曾經經歷過的事情,那時的她雖然不清楚他在外頭究意在忙些什麼,明明該是紈褲,可偏偏總是帶著令人怵目驚心的傷口回來,現在她知道了,所以自打她醒來後,她便悄悄地安排了人手在外頭搜羅名醫醫並搜羅好的金瘡藥,不惜千金,只為在關鍵時刻能為他續命,手中的這瓶藥就是為他準備的,只不過她沒想到竟會這麼早就用上了。

  拔開了那密密塞著瓶口的紅綢,一股藥香登時彌漫在兩人之間,拂去了空氣中的血腥味。

  楚元辰外表看似大而化之,其實最是心細不過,光是聞著那藥味,便知這個藥乃是極品,他著實不解為何一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姑娘家的閨房裡,竟會藏著這樣的好東西,但仍是不作聲的任她將那應為價值千金的傷藥不吝惜地倒在他的傷口上。

  那藥見血即封,原還滲著血的傷口立時收了些,見狀,沐修塵暗暗吁了一口氣,不敢停歇地找出了乾淨的白巾,細細地替他將傷口纏了起來。

  做好了這一切,她再回到櫃子前拿出另一個瓷瓶,倒出一顆黑乎乎的藥丸遞到他面前。

  他那雙幽深的眼眸定定地瞧著那顆藥好一會兒,終究還是伸手接過,然後毫不遲疑地將那顆藥扔到了口中。

  見他對自己這般不設防,沐修塵的菱唇情不自禁的往上勾了勾,她知道除了對自己親近信任的人之外,楚元辰真實的性子便是一匹孤狼,對誰都時時保持著戒性。

  如果前一世,他沒有遇到她,又或者他將最後一絲生機留給自己,也不愁沒有東山再起的一天,只是他倒霉的遇著了愚蠢又膽小的她,才會害得他命喪黃泉。

  「笑什麼?」見她迅速地褪去了臉上原憂心的神色,笑了起來,楚元辰忍不住皺著眉頭問道。

  「沒什麼,只是突然想到堂堂一個王爺這回卻成了樑上君子,你到沐家究竟是想偷什麼?」

  「關你什麼事?」

  「自是關我的事,王爺您可是小女子未來的夫君,你的事便是我的事。」

  若是在前世,就算打死她她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別說有失閨閣女子的矜持,便連稍稍犯了些忌諱的話,她也說得小心翼翼,哪會像現在這樣信手拈來,說得自然無比。

  「你到底知不知道矜持兩字怎麼寫?」面對這樣的沐修塵,楚元辰竟有一種想要撫額長嘆的衝動。

  雖說他知道既是皇上賜婚,現在的他並沒有本錢說不,可能不能給他找個正常點的妻子啊!

  「若是矜持的結果便是錯過,那要矜持何用?我以為王爺的個性應是灑脫不羈的,何時竟也學那些酸腐的文人一般,覺得女子該要傻不隆咚的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了?我還以為王爺想要的是一個能與你並肩之人。」沐修塵居高臨下的睨著他,語氣帶著濃濃的譏諷之意,彷彿對他說出如此話語感到極度的失望。

  楚元辰原是氣怒,可怒到了極致反而笑了,那笑拂去了他臉上的冷意,更顯得他那刀雕斧鑿似的俊顏愈發出色,即便那道疤,亦不能掩去他所散發出來的耀眼光芒。

  瞧著這樣的他,沐修塵覺得自己又有些發傻了,一時之間竟收不回目光,心裡不禁想著:是能這樣瞧著他一輩子,那該是件多麼讓人開心的事啊!

  「你倒是自認為與眾不同,瞧不出你亦是個自視甚高的,不過你倒是說說你憑什麼與我並肩?」

  螓首微偏,沐修塵美麗得讓人眩目的容顏漾著一抹認真。「我想王爺既然夜探沐府,應該是來找東西的吧?」

  「你怎麼不說我是因為你呢?」楚元辰故意嘲諷道,兩次相處下來,他以為她能夠更不要臉一點。

  「這種事王爺以後或許會做,但現在不會做。」

  她知道無論她對他如何眷戀,可是對他來說,她不過是皇上下旨賜給他的妻子罷了,她自然不可能往自己的臉上貼金。

  「什麼叫以後或許會,我現在鄭重地告訴你,不會有那麼一天的。」明明楚元辰自詡很有自制力,可也不知道為什麼,每每遇見了她,他總能被她氣得找不著北,他甚至開始認真考慮,自己是不是真該遵照皇上的旨意將她娶回家了。

  對於他的氣急敗壞和那句句都在貶低人的話語,沐修塵壓根就沒放在心上,對她來說,他看似霸道無比,其實內心裡最是心軟,就算以前的她一無是處,遇事只知哭哭啼啼,但他嘴裡嫌著,可無論任何事,總是想著要替她擋在前頭,就只因為她是他的結髮妻,她是他的責任。

  那時候她笨得不懂他的心思,只能看到他那面無表情的冷漠模樣,如今想來,才知自己大錯特錯,所以她早就練就了一番厚臉皮,無論他說的話有多不好聽,在她聽來都是天籟。

  既然他不相信自己可以與他並行,沐修塵並不介意向他證明自己,於是她毫不掩飾自己的聰慧,回道:「若是我猜得沒錯,王爺剛剛應該是在書房找什麼東西,卻不巧被人發現了吧?」

        「是又如何?」

  「若是我能帶著王爺找到王爺想找之物,王爺是不是就會相信我有與王爺比肩的能力?」

  「你知道我要找什麼?」楚元辰一驚,自榻上蹦了起來,瞪著她問道。

  沐修塵聳了聳肩,很實誠的說道:「不知道,但應該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才會讓王爺不惜以身涉險。」

  「廢話!」他沒好氣地啐了一聲,正想再次躺下時,她那清亮的聲音再次響起。

  「但我知道二爺藏重要東西的地方,二爺向來會把東西藏在那兒,因為他總認為最危險的地方便是最安全的地方,所以王爺若要找東西,去那兒找應該能找得著。」

  雖然沐家二爺看來只是個小小的戶部官員,可因為他早早便投靠了大皇子,又常常經辦賑災等事宜,時常與朝中官員打交道,幾乎等於是大皇子在朝中眾臣中的一隻手,所以她相信楚元辰一定是為了沐二爺而來,她便毫無猶豫地將他賣了個徹底。

  「你知道你家二叔將東西擺在哪兒?」她那渾然不在意沐家的模樣,不知怎地讓楚元辰瞧著舒心極了,雖然她的誠懇來得莫名其妙,但他能夠清楚戚受到她那張狂底下的善意。

  「是不是真的,王爺到時就知道了。」

  她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容,俯身在他耳際說了幾句話,隨著她的氣息宛若輕蝶般拂在他的頸項上,他臉上的狐疑已被一抹驚愕所取代。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0 09:26 PM 編輯

【第五章】

  雪片般的奏章堆疊在孝慶帝的案上,只不過這次被彈劾的不再是楚元辰這個玩世不恭又行事張狂的穆王,而是投靠大皇子的第一能臣工部侍郎顧德。

  因為他的貪瀆,導致文德縣的河堤偷工減料,大河潰堤,災民死傷無數,皇上雖然心底暗恨,可偏偏手頭並無證據,所以也只是當廷斥責顧德,責令他同戶部共同負責賑災事宜。

  大皇子與顧德本以為就此逃過一劫,誰知道才事隔一日,關於顧德貪瀆的證據就明晃晃地擺在了皇上的案上。

  那些證據搜集得齊齊的,不但直指顧德,還暗指大皇子有一手,這回皇上連斥責也不斥責了,直接將顧德打了天牢,命大皇子禁足思過。

  一場風暴在楚元辰的暗中主導下揭開了序幕,又以顧德被抄家畫上完美的句點。

  大皇子雖然沒有受到什麼責罰,但一時之間大皇子的黨羽人人自危,生怕一不小心便栽了大跟頭,可三皇子卻因為這事難得的得了皇上的青睞,不但被任命監理顧德貪瀆一案,還連連被皇上誇贊了好幾回,一時之間朝廷的風向朝著原毫無勝算的三皇子。

  雖然只是一點,但足以教楚元辰心滿意足,雖說他秘密入京,不可以大搖大擺的岀現在大街的酒樓之中,可誰教了無的本領不錯,早已將這間客棧變成了王府的產業,還兼之經營成了探聽情報的所在,所以他讓人將馬車直接駛進客棧的後門,再到了三樓的議事廳,竟當真沒有遇著一人。

  坐在窗邊,他饒富興致地瞧著那些官兵不斷的進出顧德的家,抬出一箱又一箱的金錢財寶,幾乎閃花了眾人的眼。

  想著大皇子黨的人最近的氣急敗壞,楚元辰不由得樂上心頭,突然間他的笑容頓住,想到了這回能如此順利,到底還要歸功於沐家姑娘才是。

  若非她直言告知,誰又能想到沐二爺竟會把這般重要的東西放在祠堂大廳掛著的一幅普通山水畫之後呢?

  正常人都會將這種東西藏在書房裡頭的暗室或暗格之中吧,畢竟書房總是有著小廝把守,偏偏那沐二爺就是一個異想天開的。

  他會夜探沐家,不過是因為發現沐二爺和大皇子手下的官員過從甚密,深入探查之後才知道,原來沐二爺因為無子的沐貴妃和大皇子在宮中聯手,早已成了大皇子伸向朝臣的一隻黑手。

  雖然夜探的過程驚險,但好歹真讓他找到了些證據,正是沐二爺為大皇子辦事之後,留下來自保的。

  若非沐修塵指點,他能不能找著那些東西只怕難說,為此,他倒真心對那個怪怪的沐修塵有著深深的感謝。

  就憑那與眾不同的一身匪氣,便對了他的胃口,更何況她總是神奇地能夠猜著他缺著或想著什麼東西,那種彷彿對他很熟悉的感覺也讓他饒富興致,不過他並不急,因為他知道總有一天他能夠弄清楚一切。

  話說回來,今日剛好是沐家送妝的日子,偏偏也遇著了顧德抄家的日子,一邊是沐家送妝人龍的嗩吶鼓鑼和爆竹聲音此起彼落,另一邊則是顧家那哀哀求、哭天搶地的悲泣聲不絕於耳,兩件熱鬧的事一撞,登時讓京城的大街上熱鬧非凡。

  想來這是沐家為了暗暗報復他在那六十六抬的聘禮中裝了很多看起來好,但其實大多都是些不值錢的東西,聽蔣又連說沐家二夫人一瞧見那聘禮的禮單和東西,臉色就扛不住地了沉下來,若不是沐老夫人在邊上嚷著,只怕二夫人當場就能撕了那禮單。

  可偏偏這婚是聖上賜的,沐家人再有膽子也不敢悔婚,而且女方的嫁妝單子也早就交給了禮部的老尚書,就算想要在嫁妝上偷斤減兩也是不能。

  這兩日,沐家大姑娘在沐家的日子只怕不好過吧!

  雖然她總是一副什麼世俗禮教都不放在心上的模樣,應該也不會在乎沐家的刁難,可是……

  心中地飄過一個念頭,她為他做了那麼多,他為何就不能為她長長臉,替她向沐家出一口氣?

  不如馬上行動,楚元辰想也沒想的揚聲喊道:「了無,立刻給我滾出來!」

  話聲才落,也不知道了無是從哪兒冒出來的,總之,他已經躬身立在楚元辰的面前。「王爺!」

  「你立即去莊子上把我的劍弦給弄進京來。」

  本是偷偷進京,楚元辰將那匹同他一樣張揚的西域寶馬給藏在莊子裡,免得一眼就教人認了出來。

  「這……」了無的心裡頓時湧上了很不好的預感。

  事情不是都辦完了嗎?他們已經打點好了一切,只待今夜便要駿馬疾馳回西北邊塞去,一旦沐家發嫁,他們就得在西北的王府裡頭拜堂成親,若是現在他家主子突然出現在京城,那不擺明了他擅離邊關嗎?駐守邊關無詔得回京,否則便是殺頭的死罪,主子就算任性,也該有個邊吧!

  了無的眉頭皺得死緊,滿腦子想著該怎麼勸自家這任性的主子改變心意,可話方到舌尖還沒出口,雅間的門便被人推開來,只見那鎮國公三少爺蔣又連瀟灑地搖著扇子走了進來。

  「倒瞧不出你竟對這樁婚事這般上心,想來那沐家大姑娘到底有著與眾不同之處,可就算再不同,這個時候也不該這般衝動吧。」蔣又連的言語之中透著毫不遮掩的不贊同。

  他是京城貴胄之後,自然比楚元辰更加了解皇上,當今聖上生性多疑,厭惡任何不在他掌握之中的人事物,如今三皇子奪嫡剛剛稍現曙光,又怎能因為楚元辰的任性再添變數呢?

  「正該是任性的時候。」楚元辰的語氣很輕浮,態度卻很堅定。

  他自然了解蔣又連在顧慮什麼,但他卻沒有絲毫的擔心,對他來說,任何事都是計算之下的結果,況且他早在叫喚了無的同時,就想好了周全的計策。

  那樣的堅定,讓了無和蔣又連看了都感到頭皮發麻。

  楚元辰不怎麼在乎地搖了搖頭,他本不是衝動之人,會做出這樣的決定並非一時衝動,一個完美而聽話的臣子並非最能讓那九五之尊放心,而一個有弱點而任性的武將,卻是能夠為皇上所接受的。

  因為掌著兵權,太過完美的形象很容易功高震主,而他的恣意妄為,自也是算計出來的形象,當然這也要感謝老王妃因為私心而推波助瀾。

  「你確定要這樣劍走偏鋒嗎?我一直以為女人對你來說丁點也不重要,如今你卻告訴我你寧願冒著讓皇上生疑的風險,也要去沐家迎親?」

  「尋常的女人當然不重要,但……」話說了一半,楚元辰就住了口,不是他不想說,而是他不知道該怎麼說。

  女人對他來說真的不重要,就算是他的元配離世的時候,他也不曾動容,他從來不覺得那些女人對他是有意義的,他可以接受她們存在在自己的周遭,頂著王妃的名頭,可是他對她們卻從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在乎。

  他也不覺得此刻的自己在乎沐修塵分毫,只是他真的很難相信,天底竟然有一個女人會用那麼輕快及隱隱帶著雀躍的語氣說著樂意嫁給他的話,畢竟他不但曾經死過一任妻子,還有著殘酷狼藉的名聲,再加上以前的他或許還有張好皮相可以騙騙女人的芳心,可如今那一道長長的疤不嚇到人就已經不錯了,哪裡還有可能會有女人對他傾心。

  她卻總是有意無意散發出一種對他知之甚詳的態度,而她也彷彿真的知道他要的是什麼,甚至對於要嫁給他這件事是雀躍的,壓根不怕他。

  從初初的那幾張價值頗為可觀的銀票子,到後來她引領著他在那最不可能的地方找到了他所需要的證據,這一樁樁、一件件的事,每一回都讓他感覺到迷惑,每一個面相的她,都勾著他想要去探究。

  更何況,她也算是幫了他不小的忙,做人要懂得有來有往,他從來便對沐家那種假清高的模樣看不上眼,能將一個姑娘藏了七、八年不讓人知道,而且那還是個嫡長女,這樣的人家能是什麼好人家。

  所以他得去為她長長臉,好教沐家知道,從今而後,沐修塵是他的王妃,除了他,旁人輕易欺負不得。

  「但是什麼?」蔣又連久等不到管案,好奇的追問。「這個沐修塵有點兒意思,所以本王爺樂意去為她做個臉,不行嗎?」

  「還說沒上心。」蔣又連輕嗤了一二聲,心知楚元辰的確不是那種行事沒有算計的人,既然他胸有成竹,他也懶得再多勸,反正砸不了事,就算真砸了,該要跳腳的也是三皇子,而不是他。

  見蔣又連如此上道,楚元辰滿意地點了點頭,隨即目光又落在還杵在一旁的了無,交代道:「了無,我看你也別去牽馬了,沒得委屈了我的劍弦,派個人找匹駿的馬,從現在開始不停的繞著京城周圍跑,便連今夜也不能讓馬兒休息,得跑到只剩下半口氣,明晨再交給我。」

  既然是興之所至的跑馬進京,自然不能騎著一匹精神抖擻的馬吧,所以這個偉大的任務自然是要交給了無了。

  盡管心裡有著無數的疑問,可到底不敢拂了楚元辰的命令,了無只好認命的一步三回頭的下去安排。

  「果真,還未被女色所迷,挺好的!」蔣又連的反應則與了無大不同,贊賞之情溢於言表。

  這樣的法子也能想得出來,真不愧是楚元辰。

*             *             *

  原本冷清、無人聞問的芳菲院,隨著沐修塵發嫁的日子愈發近了,終於有了些人氣。

  雖說沐修塵依舊是沐家眾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但不看僧面也得看佛面,尤其這是皇上金口賜的婚,沐家眾人就算有天大的膽,也不敢公然跟皇上叫板,所以該有的禮俗皆不能免。

  早上,方氏將六十六抬滿滿當蘭的嫁妝給送出了,抬去穆王府在京城的別院,但她心裡恨得幾乎要咬碎了一口牙。

  要不是沐老大人發了話,沐修塵的嫁妝要與沐婉娟齊平抬數,而為了皇家的臉面,那六十六抬的嫁妝還不能是濫竽充數的。

  即使明知沐老大人的算盤撥得響亮,打從聖旨下來後,沐老夫人就秘密派人前往西北的穆王府與老王妃接觸,一同謀算,老王妃也親口答應,只等沐修塵被穆王給折騰死了,那些嫁妝終究還是會回到沐家。

  可饒是如此,方氏還是覺得肉疼啊,要知道那些嫁妝好些是她替婉娟攢的,有的更是再多銀兩也買不著的,可就這麼生生的被扛去了那種荒煙蔓草的地方,更別說那穆王府抬過來的聘禮,那可是虛得不能再虛了,全都是些大而無用、只是擺著好看的東西,壓根就不值錢。

  這一來二往的差距怎能不教方氏氣得眼前起了一陣陣的黑,若不是一再告訴自己,不過就是過過手而已,她哪裡還能擠出半絲的笑容。

  嫁妝抬走了,這事也還沒完,她匆匆來到女兒住的慕水齋,準備催著女兒去陪陪沐修塵,本以為以女兒的心高氣傲,只怕還得她三催四請才肯去,誰知道她才進了慕水齋,就見女兒在丫鬟們的族擁下準備出門。

  「娘親!」沐婉娟朝著娘親一福,這才說道:「娘親,天色已不早了,我得去芳菲院陪陪姊姊。」

  方氏眸中一閃而過的驚詫沒有逃過沐婉娟的利眼,她不等娘親開口詢問,便彎唇而笑,有些不懷好意的說道:「姊姊一向膽子小,我可得好好去陪她說說話,要不然她明兒個要是嚇破了膽,那丟的可是咱們家的臉。」

  方氏一聽就懂了女兒的言下之意,抬手輕點著女兒那光潔飽滿的額際,交代道:「可別太調皮,若是真嚇得她上不了花轎,難不成你代她上嗎?」

  聞言,沐婉娟立即不悅的皺起眉頭,她可是花了大心思才讓沐修塵代嫁的,便連原本屬於她的嫁妝都少了許多,怎可能由得沐修塵不嫁!她只不過是心中聚著一股惡氣,這才想要去找沐修塵出出氣。

  見母親殷殷叮嚀,她也只得按捺下心頭的不耐煩,低應一聲知道了,便領著丫鬟往芳菲院去了。

  進了芳菲院,便見原破敗不堪的院子被修整得煥然一新,沐婉娟心頭再次湧起了一陣不悅。

  這還真是托了她的福啊,否則就憑沐修塵那種出身塵埃的身分,又怎麼配得上這些東西呢?

  撇了撇嘴,沐婉娟在臉上勾岀了一抹笑,正要抬腳進屋時,外頭忽然電閃雷鳴,隨即落下的豆大雨珠將簷下的花都打碎了。

  被那悶雷給嚇白了一張臉,沐婉娟心情更是不佳,笑容險險就要不起來,當她見到沐修塵那平靜得彷彿不像明日要出嫁的人似的,她的心情便更壞了,心頭惡意一起,突然又能勾起親熱的笑,朝著沐修塵迎了過去。

  「姊姊,你明兒個便要岀嫁,妹妺特地來陪你聊聊,知道你害怕,想到那穆王的名聲,妹妹也是替你擔心呢!」她說著說著,眼眶竟真的紅了,好像與沐修塵有多姊妺情深似的。

  可若論作戲,沐修塵這陣子的功力自然也是大有長進,她連忙跟著說道:「妹妹這是怎麼了,快別這樣,你這模樣讓我瞧著也是心疼,我的眼淚倒也讓你招來。」

  「這不是心疼姊姊嗎?想到姊姊明日出嫁,孤身一個人嫁到這麼遠的地方,若穆王是個好的,便也就罷了,可偏偏他先前折騰死了一個,還留了個嫡長女,妹妹這是怕咱們兩姊妹這一別,也不知道還有沒有相見的一日。」

  這番話沐修塵自不是頭一回聽了,但聽入耳中卻是兩相心情,前世她聽了這話,只覺得字字刺心,讓原本怯懦的她更加忐忑不安,如今再聽,卻能聽出了沐婉娟那隱藏在話裡的惡意,面上她從善如流的流露出驚懼不已的神色,可是心裡卻波瀾不興,絲毫沒有被她的話語給影響。

  「不過,姊姊也別害怕,怎麼說我爹也是朝中的四品官,平素也有清流之名,再加上們祖父為皇朝立下的功,若是你在西北的日子當真不好過,只消讓人捎信回來,你可記得,你也是有娘家的人,咱們說什麼也不會放任你不管的。」

  沐修塵微微額首,並沒有多說什麼。

  但沐婉娟沒有瞧著沐修塵露出嚇得發抖的模樣,不肯干休,便又再道:「王爺雖然性子殘暴,下手又沒個輕重,你平素便多陪些小心,盡量不要拂逆他就是了,還有,那嫡長女你可記得,千萬別真當自己是她的娘,總是隔層肚皮的,可別掏心掏肺的養出個白眼狼,知道嗎?只要面子上過得去就可以了。」

  「聽了妹妹一席話……那穆王府當真是吃人之地,妹妹待姊姊一向親厚,不如妹妹幫幫我,我不願嫁了……嗚嗚嗚……你幫我去跟老夫人說說,別讓我嫁去那麼遠的地方……」說著說著,豆大的淚珠就落了下來,沐修塵哭得哀切,好不傷心。

  沐婉娟原本心下正是得意,可再聽到她的話,嚇得整個人一抖,立刻尖銳地說道:「西北那麼荒僻的地方,還是個破了相的王爺,倒也不知哪一日就戰死在邊關,老夫人怎麼可能同意讓我嫁過去呢?」

  此話一出,剛才的那些細聲安慰彷彿都成了笑話,沐修塵一臉瞠目結舌的瞧著沐婉娟。

  她從前並不覺得自己蠢,可現在卻覺得自己當真是蠢透了,要不怎會被這種極品蠢貨給牽著鼻子走呢。

  「妹妹,你這話是何意?難道你對我的姊妹之情都是假的嗎?」沐修塵露岀一副似受了極大打擊的模樣,就連望著沐婉娟的眼神都含著滿滿的指控。

  沐婉娟暗罵自己一聲,馬上好言安撫道:「怎麼可能,姊姊可別胡思亂。」

  沐修塵明天才上花轎,若是現在惹惱了她,她抵死不上花轎,那麼他們沐家只怕真要倒大霉了,為了轉移沐修塵的注意力,她連忙拿下自己腕上戴著的那個通透碧綠的玉鐲子遞了過去。

  「姊姊不要多心,你瞧,若非真心將你當成姊姊,妹妹又怎麼捨得將這個有錢也難得的好東西給你添妝呢?」

  「這……」沐修塵狀似猶豫地望著那只鐲子,心裡卻笑開了花,似乎有些懂得這樣扮豬吃老虎的樂趣了,難怪那楚元辰明明那麼好的一個人,卻總是冷著一張臉唬人。

  「拿著拿著,明兒個你就要出閣了,娘還忙得腳打後腦勺呢,我得去幫幫她,你若覺得心不安,便讓芳連多陪你聊聊吧!」匆匆忙忙交代完話,沐婉娟便一溜煙的跑了個沒影,平素那大家閨秀的做派也顧不得了。

  望著那身影,沐修塵沒好氣的搖搖頭,正想進屋子裡休息,芳連附在她耳際說了什麼,一時之間她只覺得有些哭笑不得。

  那沐家的人還真是沒臉沒皮,沐老夫人以為她會將所有重要的東西都塞進嫁妝裡,為了要找到關於那座金礦的線索,竟然暗暗派人將她的嫁妝全都翻了個遍。

  在她瞧來,這些人無恥又愚蠢,卻又有著那樣大的野心,只怕沐家離覆滅也不遠了。

*             *             *

  天才微微的發亮,雞也才剛剛啼了幾聲,可京城裡穆王府別院的總管、小廝和僕婦們幾乎亂成了一鍋粥。

  為什麼?

  本來以為不過是走個過場,喜慶熱鬧一番的去沐家接人,再將人往西北邊塞一送,所有的事就都完了,誰知道簡單的事突然之間就變得複雜了起來。

  因為他們家王爺竟然遠從西北跑死了好幾匹馬,回到了京城,只為親迎沐家姑娘,便連今日他騎回來的坐騎也在他剛到時,粗喘了幾聲之後便頹然倒地不起。

  冒著抗旨被滿門抄斬的風險,只為了親自迎娶,若說這新王妃是他的心頭寶那也就罷了,可明明這個王妃是皇上亂點鴛鴦譜不成之後才搭上線的,外頭壓根沒幾個知道沐家除了沐婉娟之外,還有一個沐修塵。

  所以從來也沒有人相信楚元辰竟然會為了這樣的事衝回京城來,無論是沐家或穆王府的眾人,想的都是只要把表面的事情辦風光了,其他的能省也就省了。

  可如今……王爺回來了,還一副躍躍欲試絕對要親迎的模樣,更別說他才進了王府梳洗之後,就匆匆進宮去向皇上請罪了。

  這……天都還沒大亮呢,怎地穆王就不怕會被還在呼呼大睡的皇上給端出去嗎?

  結果也不知道是真的不敵穆王的賴皮勁兒,還是真的覺得指了這樁烏龍婚事有愧於他,皇上當真早早地從龍床上爬起來,見了楚元辰一面。

  兩人之間到底說了什麼旁人不得而知,只知道進宮時楚元辰雙眼發紅,一副累極了的模樣,可是出宮時卻是精氣神十足,手裡還晃著一張染著明黃的布,晃著晃著幾乎晃瞎了送他出宮的內侍的眼,也讓內侍們對於穆王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有了再次的認識。

  這楚元辰就是個祖宗,便連皇上也拿他完全沒有辦法,無召入京的守將,他是唯一一個能夠大搖大擺的進宮,再大搖大擺的出宮來的。

  手拿著那道聖旨,楚元辰一出宮,就看到了言牽著劍弦在外頭候著,楚元辰俐落的飛身上馬,然後放開韁繩讓劍弦撒歡地跑著。

  好在大清早的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還沒這麼多,倒也沒有傷人的疑慮,只見渾身黑得發亮的劍弦彷彿心知主人心中所想,四蹄快速奔騰,不消半炷香的時間就到了沐府。

  到了沐府才卯時,沐家的主子們也剛剛梳洗完,正齊齊地往沐老夫人的院子裡請安,還沒來得及用早膳,那總管便邊跑邊打跌的奔了進來,然後就換沐家亂成了一鍋粥。

  雖說今日發嫁,可原本想著就是燃些爆竹,再奏些鑼鼓,直接把人給送上花轎也就完事了,畢竟正主兒不在,一切都是做做樣子。

  進知道穆王竟自己上門來了,手裡還轉著明黃的聖旨,轉得人心驚膽顫的,生怕他一個不注意就將聖旨給砸在了地上。

  楚元辰大剌剌地進了沐家,當然也不耐煩在正廳裡久坐,不過片刻的時間已經沿著園子往二門走去。

  一時之間,穆王親迎的消息在沐家炸了開來。

  無旨回京只為迎娶!

  皇上是怪罪,那便是大罪一樁,但皇上若是由著穆王胡鬧,那就是美事一樁,沐家的丫鬟們在得知這個逍息時,無不議論紛紛,誰也沒想到這代嫁也能代嫁出這樣的臉面。

  甚至還有人說,或許穆王原本要娶的便是大小姐,所以聖旨上說的便是沐家嫡長女,根本沒有代嫁一說。

     自然,這樣的議論也傳回了沐婉娟的慕水齋,聽完了丫鬟的回稟,原本還意興闌珊地擺弄著棋局的沐婉娟,登時氣得將棋子掃了一地。「他們怎敢這樣議論主子!」再想到自己竟然因為沐修塵而被議論,她恨不得立即衝到芳菲院去,抓花沐修塵那張出落得愈發美艷的臉。

  她氣得渾身顫抖,又想到穆王那個莽夫竟然不顧臉面地闖進沐家,還直衝著芳菲院而去,忽而,她又笑了。

  那個膽子比螞蟻大不了多少的女人,如果瞧見了氣勢洶洶又破相毀容的穆王,只怕會嚇得驚聲尖叫,放聲大哭吧,而在成親當日就被還沒入門的妻子這樣嫌棄,以穆王那樣的脾氣,將來還能給沐修塵好果子吃嗎?

  或許她的嫁妝可能很快就可以回到她的手上了,這麼一想,原本騰騰的怒氣突然消了些,臉上甚至還能見著笑容,更有了出門的興致。

  她倒要去看看,沐修塵究竟會怎樣惹惱穆王,然後將自己的一生埋葬在那荒僻的西北。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1 01:13 PM 編輯

【第六章】

  沒有全福大人,沒有梳頭或上妝的嬤嬤,便連身上的嫁衣都寒磣得不似大戶人家要嫁女兒,整個芳菲院更是冷冷清清的完全沒有半絲的喜氣,就連紅綢都掛得零零落落。

  紅殊和芳連倒是想掛,可偏偏芳菲院本就不受人待見,那些二等丫鬟和粗使僕婦也是看人下菜碟的,沐修塵懶得發話,紅殊和芳連就是說破了嘴,也沒有人願意聽她們的。

  還好,嫁衣倒是有的,只不過也就是普通的料子,由著沐修塵與她的丫鬟一起繡出來的。

  至於昨日送出的嫁妝,看著倒是準備得挺齊全,但真正能夠生息的鋪子或農莊全都沒有,看起來好看,但真真實用卻少得可憐。

  對此,沐修塵也毫不在乎,該要有的東西其實她那早逝的爹娘早已為她準備好了,若非如此,她也沒有能力可以在初見楚元辰時就給了他三十萬兩銀子。

  她爹在富庶的江南做了兩任的知府,自然富得流油,就算她爹娘亡故,大部分的銀錢都被收回公中,可她爹在未過世之前,為她留下不少傍身的銀子和那座秘密的金礦。

  之前她傻乎乎地守著那些銀子,不敢動用分毫,就怕惹怒了沐老夫人,可最後卻全都被沐家給哄了去,這一回她可不再傻了。

  從她醒來的那一刻,她便細細的安排了一切,至於沐老夫人心心念念的那座金礦,也早已被她不動聲色地掌在了手中。

  只是,活了兩世的她卻沒想到,沐老夫人竟然會心狠至此,原來他爹娘的亡故根本不是壽終,雖然如今她還找不到確實的證據,但是從芳連打探回來的消息看來,一切只怕都是沐老夫人陰狠的手段。

  沐老夫人向來是個無利不起早的人,若是沒有緣由,又怎可能為了一個不是心腹的下人這樣盡心盡力?

  無論如何,這筆帳她已經算在沐老夫人的頭上了。

  在紅殊為她梳頭時,她的思緒飛快的翻轉著,盤算著這陣子打聽來的一切,試圖找出更多關於她爹娘身亡的線索,卻被一道粗魯但熟悉的聲音打亂了心緒。

  「怎地一點都沒有喜慶味兒?沒掛紅綢也就罷了,難不成沐家窮得連梳頭婦人也請不起?整個院子冷冷清清的……」

  沐修塵聞聲一愕,明明是偷偷進京不能現身的人,怎麼可以這樣大搖大擺的出現?她是知道他任性,可也不能這般任性吧?

  因為一早起來就沒踏出過芳菲院一步,連帶的紅殊和芳連也都因為沒有人手而忙得團團轉,所以她壓根就不知道楚元辰跑死了幾匹馬也要親迎的事情已經在京城裡傳得沸沸揚揚。

  正因為不知道,所以心裡一急,才走了幾步正要出門瞧瞧時,芳連已經從外頭匆匆步入,附耳在她耳邊說了幾句話,她臉上的焦急頓時斂去,不動聲色的又回身坐回妝檯前示意紅殊繼續。

  要說他當真是為了她抗旨回京,她是一萬個不相信,可她卻相信他之所以會這麼做,至少有一部分是為了她,哪怕只是占了萬分之一,那也足夠暖她的心了。

  她相信他不是一個沒成算的人,既然敢這這麼做,必然已經盤算好了一切,她該相信他的本領。

  「嘖,原本外頭傳說沐家人瞧不起本王倒也不是隨便說說的不行,本王得進宮去同皇上說道說道。」楚元辰才邁進芳菲院的腳,又旋了個方向,俐索的要邁出門去。

  沐修塵一直仔細聽著外頭的動靜,當然沒有錯過緊接著在他這番話之後,呼啦啦響起的一連串告饒聲。

  聽得消息急匆匆奔來的沐二爺,一邊喘著氣,一邊同楚元辰解釋道:「王爺可千萬別誤會,這不是想著塵姐兒出了門之後,到了穆王府,才能正式拜堂,等到上了花轎便要匆匆去西北,為了不折騰塵姐兒病弱的身子,今兒個才會一切從簡。」

  沐二爺張口就是一通他們這是不計毀譽,真心為沐修塵好的話語,聽得房裡頭的沐修塵忍不住笑了。

  楚元辰則是很粗魯的罵道:「放屁!」

  許是在軍中待得久了,他粗魯慣了,再配上臉上的刀疤,那氣質哪裡像個王爺,說是個土匪也是有人信的。

  「王爺明鑑啊,那塵姐兒是我大哥留的獨苗,如今大哥大嫂已經離世,咱們這些做祖母和叔父的,自然也會想著多看顧一些。」

  「真的是疼她?」楚元辰語氣微揚,原本瞪大的眼倏地瞇成了一條縫,直直盯著沐二爺,似是想要分辨他話語的真假。

  過了一會兒,楚元辰微微點頭,就在沐二爺以為他信了自己的話,一顆心正要放回原住時,楚元辰冷不防的又發難了。

  「疼她?!你們也好意思說疼她!可別打量著我不知道,雖然本王不在乎爺的女人帶多少的嫁妝嫁給我,就算一兩也沒有,只要本王樂意,也會捧著她,但你們沐家也忒缺德了,一個你們家的嫡出姑娘出嫁,還是嫁給我這個堂堂王爺,你們就讓她帶著那麼寒磣的嫁妝,是想讓我王府裡的那些人一口一唾沫的淹死她,還是存心想教我看輕她?」

  楚元辰的這番數落,把沐家人心裡頭的打算給說了個七七八八,就見沐二爺的臉頓時紅得像猴子屁股,吶吶地說不出話來。

  穆王究竟是來迎親的,還是來結仇的?那樣的嫁妝還寒酸?都已經讓他的妻子心痛得咬牙切齒了,還能說是寒酸嗎?

  沐二爺在心中咒了楚元辰的祖宗十八代,可偏偏這件事本來就是自家理虧,若真讓眼前這這個渾的給拖到了皇上面前說公道,便是貴妃從中斡旋,只怕沐家也討不了好,更槽糕的是,要是真惹了皇上生厭,只怕婉娟那太子妃的位置便連搆都搆不著。

  萬般無態之下,沐二爺只好又道:「瞧瞧,王爺這不又誤會咱們了嗎?」

  「怎麼又誤會上啦?」楚元辰斜睨著他,雙手環胸,一副地痞流氓的模樣,再加上那臉上蜿蜒的疤,看起來著實嚇人。

  「這不今日發嫁往西北去,路途遙遠,咱們家老夫人不放心在嫁妝裡頭放太多的現銀,怕招人嫉恨,要是半路遭劫,咱們家姑娘能找誰哭去?所以都替她換成了銀票,等會兒就會交給她了。」

     「交給她?那多費事,不如直接交拾我,我替她保管著,等到了王府,我就還給她,這樣保證萬無一失。」

  「這……」沐二爺猶豫了,瞧著楚元辰的眼神帶著一絲懷疑。

  「莫非之前都是糊弄我的?就我所知,我媳婦的爹可是待過江南一帶的,那兒有多富庶在朝的誰不知道,他驟然離世,財富也都盡歸你們沐家公中,你們沐家拿那副破爛嫁妝就想打發人出去,也不怕天下人笑話。」

  「咱們沐家怎麼樣也不可能虧待了塵姐兒,王爺若是再血口噴人,那就上萬歲爺面前說道。」沐二爺虛張聲勢地恫嚇,但心中已盤算著脫身之道。

  「若說我是血口噴人,那也得拿岀證據來,就憑那副破爛的嫁妝,就連皇上也會贊同我說的話。」

  見誰他也不怕啊,要說這沐家沒虧待過沐修塵,誰能相信?就憑這座位置偏僻荒涼的院子,再加上那副看著豐富,卻不甚值錢的嫁妝,就可以知道沐家有多冷待沐修塵。

  「你……」沐二爺被他的話堵得滿臉通紅,但他深知這事萬萬不能真的鬧到金鑾殿上,只能把心一橫說道:「老夫人私下裡替塵姐兒準備了二十萬兩的銀票。」

  「那好,銀票拿來!」楚元辰也不說廢話,直接手一伸,沒有半絲不好意思地討要。

  沐二爺頓時覺得渾身的血直直地往腦門衝去,但碰上了流氓似的楚元辰,連皇上都拿他沒撤,他除了認輸還能怎樣?

  沐二爺頭一偏,朝著隨他來的大管家吩咐道:「去找老夫人拿銀票給我,我再親手交給王爺,免得王爺對咱們沐家的誤會愈來愈深。」交代完,他轉過頭還想再說什麼,卻見楚元辰壓根不理會他,背著手緩緩地往芳菲院的正房踱去,他又大驚,連忙問道:「王爺這是幹什麼?」

  「反正等總管拿來銀票也需要時間,一來二去瞧瞧本王的王妃準備得如何了。」

  「王爺,這於禮不合!」

  薄薄的唇微微揚起,楚元辰笑著說道:「規矩是死的,人是活的,本王的話就是規矩。」

  楚元辰真的要進門,沐二爺那種文人的身子又怎麼可能能攔得住他,再加上他是真正上過戰場殺過人的人,總能在無形之中散發出一股戾氣,又哪裡是沐二爺能抵擋得了的。

  他不理會沐二爺的阻攔,一步步地往前走去,那默然無聲的氣勢壓得沐二爺忍不住讓了身子,頓時他更是如入無人之境,筆直地步進芳菲院正房的廊下,而沐二爺卻只能杵在原地,愣愣地望著那挺拔的身影。

  這到底是哪來的土匪啊?難道,這就是她們以後的姑爺?

  聽得外頭的動靜,紅殊和芳連都嚇得花容失色,想到自家主子要嫁的是這種人,她都極為主子感到憂心。

  只有沐修塵愈聽唇角兒翹得愈高,他今兒個親自前來已經夠教她心暖和驚訝的,再加上他這般不顧臉面的為她討要嫁妝,更是讓她的心間泛起了一陣的甜。

  旁人都說他殘酷無情,唯有她知道那不過是他刻意佯裝出來欺騙世人的樣貌罷了,對她來說,他就是一個護短之人,是一個願意捨命對她好的男人。

  所以她才不在乎旁人會怎麼評論他今日所為之事,從今而後,但凡說他壞話的人便是她的敵人,她要與他站在同一陣線。

  門扉被重重地扣響,紅殊和芳連慌得不知所措,不敢也不想去開門。

  唯有沐修塵很是鎮定她朝著兩個丫鬟頷首,芳連只好一步三回頭的朝著門口走過去,深吸了一口氣後才敢拉開門閂。

  臉上有道疤,看起來有些凶狠,就算沒有受傷的那半邊俊美無儔,但芳連還是忍不住暗暗倒抽了一口涼氣。

  但狂放的楚元辰眼中哪看得到這麼一個小丫鬟,他直接略過了她,入了屋,大步走向站在妝檯前的沐修塵。

  沐修塵抿了抿唇,雙水眸直勾勾地瞅著他,用眼光瞄繪著他的五官之後,她的視線便直直撞入了他那雙漆黑的眸子,他的雙眸宛若一片無波的鏡湖,倒映出身喜服的她,滿滿都是她。

  見了身著紅色蟒袍的他,她的杏眸驀地又是一變,笑容更加燦爛。

  她的笑容從來都是毫不矜持的,楚元辰初時怔了怔,竟覺自己的腦海裡空白一片,過了好半會兒才回過神來。

  原來,她穿嫁衣是這個樣子,比他想像的還要好看得多,好看到他根本捨不得挪開目光。

  那一身的紅襯得她膚白勝雪,即便沒有特地請來擅畫新娘妝的婦人為她上妝,但她臉上那比平素濃艷幾分的妝容,仍是教他不禁失了神。

  這是他第三回見她,可卻有一股熟悉的感覺在他的心裡蕩漾,倒真沒想到那個老邁昏庸的皇上竟能為他指上這麼一個嬌婦。

  想著她之前大膽的用三十萬兩銀票砸他,又毫不猶豫的出賣了沐家人,這樣既有膽識又有美貌的女人,的確勾動了他的心弦。

  他深邃的眸光定定地凝視著她,彷彿想要借此瞧清楚她心裡頭到底在想什麼,她的神情和眼神沒有半絲尋常姑娘見到他時會有的懼怕,甚至那清亮的眸子裡還能見到她對自己滿滿的信任。

  她相信他?!

  迎著她的目光,楚元辰滿心疑惑,但不可否認的,不被人懼怕的感覺真不錯,尤其那個女人還是自己的妻子。

  有了比較之後,他冷不防的想起當初他的元配在他掀起蓋頭的那一瞬間,倒抽了一口涼氣,還有那種幾乎無法收斂的懼怕讓他冷了一顆原本對未來還有些期望的心,從此便再也沒有女人可以勾動他的心弦,兩人之間有的只是義務和責任,即便她後來難產離世,他也不曾有過一絲一毫的心傷不捨。

  而如今,沐修塵那充滿信任、毫無懼怕的眼神,彷彿一抹朝陽,在他猝不及防間照進他的心窩,讓他冷硬的表情不自覺柔軟了許多。

  「你準備好了??終於,他開口了,語氣多了點溫度,並且向她伸出了手。

  「嗯!」迎著他的眸光,她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為了這一天,她已經準備了那麼久,自然準備好。

  就在她伸手想將自己的小手放進他的掌心時,門外突然急急步入了許多人,其中二話不說就衝到她面前的自然是沐婉娟。

  她剛剛才知道,那可惡的穆王竟然又從她爹那裡要走了二十萬兩要讓沐修塵當做她的體己銀子。

  昨兒個抬走的嫁妝已經讓她滿心嫉恨,如今再加上這二十萬兩,那豐厚的嫁妝就要蓋過她了,她怎能不氣極?

  但她可沒傻得真把這樣的怒火表現出來,而是以護衛者的姿態護在沐修塵的身前,不客氣的說道:「姊姊,這個男人還沒成親便覬覦你的嫁妝,這樣的男人你怎麼能嫁?」

  「她不嫁,你嫁?」楚元辰好笑的問道。

  「誰要嫁給你這個………」話說到一半,沐婉娟驀地頓仼,她深吸了一口氣,試著平穩內心的憤怒,一改尖銳的嗓音,平靜地垂眸說道:「妹妹的意思是,王爺這樣大剌剌地跑到沐家來討要姊姊的嫁妝,未免有失您的尊貴,我們沐家也不可能虧待姊姊,王爺此舉未免將沐家瞧得太過下流了些,更何況王爺此舉更將姊姊置於悠悠眾口的議論之中,似乎也不是大丈夫所為。」

  此刻的沐婉娟已無方才的氣急敗壞,她那變臉的功夫,就是沐修塵也自嘆不如,可惜的是,她的辯才無礙對楚元辰來說,沒有絲毫的影響力,他完全一副懶得理會她的模樣,讓氣氛頓時陷入一片窒人的寂靜之中。

  沐修塵淡然一笑,正想要開口緩頰之際,就見楚元辰以眼神示意她不要說話,她立時抿唇而笑,從善如流的靜立在一旁,就讓她瞧瞧楚元辰要如何用他的混不吝和蠻橫治治沐婉娟。

  楚元辰對於沐修塵的聽話微微頷首表示滿意,然後才開口說道:「這位是傳言中那位聰慧又絕色的沐家二姑娘吧?」他的嗓音低醇,彷彿能蠱惑人心。

  聽到那宛著陳酒一般吸引人的聲音,沐婉娟終於收攝了心神,將眼皮悄悄地往上抬了抬,由於她站在楚元辰的右側,所以初初映入眼簾的,是他那沒有受傷的半張臉,望著那出色的五官,她一時之間連呼吸都忘了。

  不是說毀了容嗎,怎麼看起來依然那樣貴氣俊逸?或許是被初初那一眼所震撼,所以即使後來楚元辰轉過頭來,讓她瞧著了臉上那道驚人的傷疤,她也不覺得有那麼恐怖了。

  雖說終究是白玉染瑕,可卻瑕不掩瑜,讓她當下對於沐修塵的妒恨又增加了幾分,不過她面上不顯,反倒漾著得體的淺笑,姿態優雅地朝著楚元辰一福,說道:「王爺萬福,小女正是沐家二娘。」

  有些訝異於沐婉娟這樣快速變臉的絕技,他微微頷首,卻冷聲問道:「方才你質疑我是為了你長姊的嫁妝,所以才娶她的嗎?」

  「這……」沐婉娟早就聽聞楚元辰的個性很直接,卻沒想到會這麼直接,讓她頓時無言,思緒不停翻飛著,想要為自己方才的失態找一個合理的藉口。

  「怎麼,敢情你是覺得本王爺很窮,覺得本王養不起你的長姊?」

  聽到這話,原本微微壓下去的怒火又忍不住的上揚,穆王窮不窮她是不知道,可她卻知道,他這回送來的聘禮除了一部分是皇上添上去的,其他的東西大多都是不值錢的。

  原本對於他的做法,她還暗暗有有高興,畢竟這樣輕忽的態度代表著沐修塵嫁過去之後的日子不會太好過,所以雖然沐家昨兒個搶去穆王府的嫁妝不少,她也只是暗惱在心,哪裡曉得他今日又多要了二十萬兩。

  「妾身怎會這樣以為,只是王爺這樣的人物,若非受人哄騙又怎會做出這樣失了體面的事情,這事若是傳了出去,外頭只怕都會以為王爺竟然不顧顔面,想要染指姊姊的嫁妝。」

  「嘖,這話聽起來,你倒是在為本王著想了?」楚元辰微微笑著,又問道:「那你又覺得該如何?」

  「其實老夫人撥給姊姊的嫁妝著實已經不少,不如王爺先至前廳等候,妾身這就服侍姊姊等待吉時上轎。」

  就在沐婉娟以為楚元辰被她的話給唬住了,以為他為了面子,絕不會再向沐家索要體己銀子時,他的嗓音又冷幽幽地響了起來——

  「你這是威脅本王若不就此離去,你就要將本王上來討要體己銀子的事傳出去嗎?」

  那冷意滲人心骨,讓人直打心底發顫,就連向來高傲的沐婉娟都免不了有些害怕,但她不願在沐修塵的面前示弱,便又說道:「妾身沒有那個意思,只不過這沐家來來往往的下人這麼多,沐家就算御下再嚴,只怕也難免疏漏。」

  楚元辰驀地往沐婉娟逼近了一步,居高臨下的睨著她,眼神中的輕蔑毫無遮掩。「如此說來,我倒真慶幸你不願嫁給我,還好皇上指的是大小姐,因為你的手腕當真比不上大小姐啊!」

  「你憑什麼這麼說?」沐婉娟恨極,咬牙質問,心中漾著濃濃的不服氣。

  她最討厭人家拿她和沐修塵比,沐修塵的爹不過就是個庶出的,若不是寄在老夫人名下憑藉著沐家,哪有可能成為一方大員,至於沐修塵這個孤女在她眼裡更是連渣都稱不上,她憑什麼跟自己比?

  斜睨了她一眼,楚元辰壓根不打算回答她,逕自朝著沐修塵走去,按著她在妝檯前坐下,接著向芳連和紅殊交代道:「把蓋頭拿來。」

  芳連也被楚元辰渾身散發著的冷意嚇著了,但為了主子,她還是鼓起勇氣挺身說道:「王爺,這於禮不合啊!」

  果然是有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下人,沐修塵的膽子大到沒了邊,就連她的丫鬟膽子也肥得很,竟然敢糾正他,但他從沒習慣跟下人過論事情,他透著銅鏡凝視著沐修塵那微微上挑的鳳眼,無聲的詢問。

  兩人的視線在銅鏡中交纏的那一刻,沐修塵已經識相地對芳連交代道:「把蓋頭給王爺吧。」

  他張狂得不顧世俗禮法,那她又何必拘泥呢?

  聞言,楚元辰笑了,不同於平常那種嚇人的冷笑,而是打自心裡漫出來的喜悅。

  接過了蓋頭,他輕輕巧的往空中一撒,轉瞬間沐修塵的眼前已盡是一片艷紅,然後她任由著他扶起站起身,剛好,這時他讓了無他們領來的喜樂班已經奏起了喜樂,原本冷清的場面頓時熱鬧了起來。

  感受著那樣的熱鬧喧騰,沐修塵的心裡是滿滿的感動與愛意,還好他沒有變,雖然外表一樣的冷傲,性情一樣的狂放不羈,但他心裡那份讓她眷戀的柔軟始終沒有變。

  以前她不懂,可現在她懂了,既然他要張狂,她便陪他張狂。

  她靜靜地由著他替她蓋上了蓋頭,也任由他不用紅彩直接牽著她的手走,更由著他中途停下來向沐二爺索要銀票。

  但他左手接過銀子,轉手就塞進了她的手心,握著那疊猶帶有他掌心餘溫的銀票,沐家下人們的竊竊私語雖然入了她的耳,卻沒有入她的心。

  早已決定跟著他,旁人的毀譽又與她何干?

  正這世上除了他之外,她已經孑然一身,沐家的眾人於她而言,只是仇人!

  轎夫緩緩地抬起了花轎,微微一晃,呼吸之間,爆仗的味道濃烈。

  沐修塵並不討厭這股味道,她坐直了身子,平靜的看著前方,雖然除了喜帕的艷紅,她什麼也看不到,可她知道,在不遠的前方,楚元辰就在那兒,她彷彿可以透過轎簾瞧見他正瀟灑地騎著駿馬,迎她過門。

  花轎裡的她分不清東西南北,只覺得迎親的隊伍似乎很張揚地在京城裡繞了兩圈,才來到穆王府的別院,耳旁又響起了震耳欲聾的鞭炮聲,雖然瞧不著,但她覺得此時的熱鬧更勝於在沐府。

  花轎四平八穩地落了地,原本是要等到了西北的穆王府才正式拜堂,不過被楚元辰這麼一攪和,兩人在京城裡的別院簡單行禮之後,就被送進了新房。

  端坐在榻上,沐修塵突然覺得身旁一陷,一股熟悉的氣息頓時盈繞她的鼻尖。

  雖然成親這檔子事已是第二回,但他的親近卻仍教她失了原本的平靜,難得慌亂的她,雙手幾乎絞成了麻花。

  她的緊張,坐在她身側的楚元辰當然感受得到,所以他大手一揚,就朝著等著熱鬧的人交代道:「你們都下去吧。」

  這讓圍在喜榻前的嬤嬤和丫鬟都不知所措的面面相覷,還是喜娘大著膽子提醒道:「王爺,今兒個可是大喜之日,還是有些禮俗上的儀式要做完,總要圖個吉利,也不至於委屈了王妃。」

  「她才不會覺得委屈,我叫你們下去你們就下去,還是說,在這別院裡,我的話不管用了?」平素他最討厭這樣的鬧騰,能忍到如今,也算是給足沐修塵和皇上面子了,他著實不想再忍了,臉色也跟著鐵青著。

  聽岀了楚元辰語氣裡的不耐煩,本該靜默嬌羞的沐修塵無奈地說道:「王爺既不在乎這些俗儀,你們又何必拘泥呢?」

  沒有半點新嫁娘的羞怯,她的語氣雖柔,卻也帶著不容他人拂逆的堅持,既然王爺和王妃都這麼說了,喜娘、丫鬟們只能聽令離開,而且不忘把門帶上。

  耳邊終於清靜了,楚元辰重重地吐了口煩鬱之氣後,什麼話都沒說地起了身,親自走到桌前端起了合巹酒,又踱了回來,他一手豪邁地掀去了她的紅蓋頭,接著將手中的其中一杯酒遞給她。

  即便在這個時候,他說起話來還是和文雅沾不上邊,但沐修塵卻完全不在意,更是毫不扭捏地伸手接過他遞來的酒杯,仰首飲盡,那酒熱辣辣的竄過了喉頭,讓她冷不防地咳了起來。

  「這麼大的人了,喝個酒也能噎著?」見她咳得厲害,楚元辰沒好氣的道,但卻伸出了厚實的大掌,輕輕拍撫著她的背,替她順氣,直到她終於舒服些,不再咳了之後,他這才停止。

  她驟然抬眼望著他,原在清亮的眸子頓時多了幾分的水潤,迷迷濛濛的彷彿那水氣隨時都能凝聚成珠。

  那眸裡交纏的有喜悅、有慶幸,還有一抹淡淡的哀傷。

  一見她眼角的淚珠,楚元辰頓時像隻被踩著了尾巴的貓,從那繡了鴛鴦戲水圖案的錦被上一跳而起,居高臨下地瞪著她說道:「你哭什麼哭啊?若是真不想嫁給我,你可以早說啊,就衝著你給的那三十萬兩,我自可去皇上面前撒潑賣渾,讓他老人家收回聖旨,你……」

  彷彿對於這種狀況很有經驗似的,一見她眸中那隱隱的淚,他立刻聯想到上一回成親時,新嫁娘那種滿腹的不甘和驚懼的模樣,兩回的情景重疊,更是讓他的心宛若墜入冰窖之中。

  還以為她是個不一樣的,虧得他還巴巴的編了個那麼大的謊言,只為回京來親迎她,誰知道她卻……

  他都還沒腹誹完,突然間他的腰間一緊,他倏地低頭,就見兩隻雪白的纖手在他的腰間緊緊交纏,牢牢地將他抱住。

  「誰說我不想嫁,我才沒有不想嫁,我很想嫁你……很想嫁你……」沐修塵微帶著哽咽說道。

  奇怪的是,楚元辰本來很是不悅的心情,在聽到她那疊聲的想嫁之後,在轉瞬之間煙消雲散。

  他伸手,試著想要將她拉開,可是她卻死命的抱著,若是真要發力掙開,他又怕傷了她,只好繼續由她抱著。

  因為腰側有著濕意,所以楚元辰知道她哭了,他可以在戰場上豁出去的殺敵,也可以在剿匪時毫不留情地取人性命,可他卻不知道該拿一個哭得正傷心的女人怎麼辦?

  雖然他不知道她到底在哭什麼,但因為能感受到她那打從心底漫出來的哀傷,所以最厭煩女人哭哭啼啼的他,竟然容忍。

  隨著她哭個不停,外頭的天色也漸漸黑了,屋子裡有那一對龍鳳燭燃著,照亮了屋子一角。

  終於,沐修塵哭夠了,她抬起頭來瞧著他,那被淚水洗過的雙眼愈發明亮,教人心思一動,腦海中的雜念霎時散了,楚元辰本能地抬起手,輕輕落在她那粉嫩的豐頰上,用指腹輕柔地為她拭去了淚水。

  卻猶嫌不夠似的,他用雙手捧住了她的臉,兩人四目相對,一如前一回他與她在芳菲院床帳裡頭一般。

  楚元辰突然又想起了方才她說的話,心中一陣的激動,指腹擦過她水潤的櫻唇,她那豐唇上的胭脂已經褪去了許多,他俯首在她的唇畔落下一記輕吻。

  那柔軟的觸感讓他的喉結滾動,他彎腰,額頭貼著她的額頭,問道:「真的那麼想嫁?」

  他的呼吸噴吐在她小巧秀氣的鼻尖上,讓她一陣發癢,忍不住輕笑出聲,然後她柔聲回道:「真的想嫁!」

  隨著她的話落,一記輕吻,落在了她的眉心,一點而過,然後又落在了眼角、嘴角,彷彿無所不在。

  楚元辰的每一個吻都很緩很柔,與他那張揚的性格全然不同,但在沐修塵瞧來,卻又一點也不違和。

  從來,他待她,就彷彿他捧著的是那一碰就碎的瓷娃娃。

  被他吻得有些癢,她伸手想撓,小手卻被他搶先一步握緊了,她咯咯笑了起來,才想揚聲抗議,剛一張嘴,就被他趁虛而入。

  輕淺的試探漸漸變得激狂,她的呼吸之間全是獨屬於楚元辰的獨特氣息,熟悉的味道讓她整個人都放鬆下來,本能地朝他靠近,她想再靠近一些,更近一些,因為只有這樣,她才能感受到他真實的存在。

  她不知道自己環著他的手是什麼時候鬆開的,一如她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被他褪去了沉重的嫁衣,甚至還被他壓在了身下。

  楚元辰原本的啄吻也變得愈發深濃了,唇齒雖然依舊能夠感受到他那不經意流露出來的溫柔,但隨後他猛烈的攻熱卻宛若鋪天蓋地一般向她襲來,教她幾乎要喘不過氣來。

  好在在她窒息之前,他終於鬆開了她。

  她大口地喘著氣,胸口起伏如波浪,卻還是由著他脫了她的錦鞋,把她整個人又往床鋪裡側挪了挪,而他亦是蹬了鞋子,落了床幔,翻身靠了過來。

  他低頭去尋她的唇,細細密密的吻,纏綿得教他片刻不捨得離開。

  沐修塵半垂著眼瞼,雙手主動環住了他厚實的肩膀,饒是身子使不出什麼勁兒來,但她就是覺得踏實,一種言語無法形的踏實。

  他就在她的身邊,只這一點,就足以讓她無所畏懼。

  使壞一般的,她突然抬起頭,貝齒輕咬著他的下唇,他吃痛,驚訝地瞪大眼瞅著她,卻見她眉眼彎彎,笑得嬌俏可人,在這一瞬間,他心中的欲火轟然炸開了。

  楚元辰手腳麻利的解她腰上那纏得緊實的腰帶,不到眨眼的時間,便將兩人的中衣扔到了床尾。

  他再一把將沐修塵拉至身下,又欺身上前吻了上去,就在她又快要喘不過氣來的同時,那堵住她呼吸的雙唇已經放開了,改在她胸口流連,帶著薄繭的手指拂過起伏的山峰,揉捏挑撥,引得她情不自禁扭著腰。

  她很想成為他的女人,很想很想,所以她由著他在自己雪白的身軀上恣意地點著火,一簇一簇……又一簇……她只覺得渾身燙得要燒起來了。

  但楚元辰卻比她更燙,他將她緊緊地箍在懷中,想聽清楚她抑制不住時的輕聲低喃,就像剛才那樣,那突如其來的輕吟簡直教他發狂。

  但他又念著她的身子太過單薄,很努力地克制自己,不敢太過放肆,他可不想手上不知輕重地弄痛了她,又惹得好不容易不哭的她又掉淚。

  雖然這個輕重很難把握,他覺得自己大概也快失控了,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突然間她的身子竟主動地迎了上來。

  這樣的誘惑教他如何能夠抵擋,於是所有的理智頓時四散飛去,他沉下了腰身,與她的緊窒合而為一。

  隨著那被緊緊裹住的感覺襲來,楚元辰的動作漸漸變得狂野,他懷裡的這個女人熱情得讓他難以抗拒。

  初經人事的疼痛讓沐修塵恨不得把身子蜷縮起來,但她還是勇敢地伸出手,死死抱緊了他,主動吻上他的薄唇,隨著他的激狂而起伏,這一生……她都要這般纏著他。

  交纏的兩人神智都逐漸變得迷離,就在攣上高峰的那一刻,迷迷濛濛之間,楚元辰彷彿聽到了她的喃喃低吟。

  「我的王爺,我真的好想你……」

  一種怪異的感覺地竄上心頭,不知為何,他一點也不以為沐修塵是貓在他的懷裡想著旁的男人,他就是知道她所想的就是他,因為這種她對他很熟悉的感覺並不是頭一回了。

  低頭,望著懷中幾乎被他折騰得昏死過去的女人,良久良久,他吐出了一口氣,又將她擁入懷裡。

  呵,她的確是個謎一般的女人,但……那又何妨,他相信總有一天,她會傾心告訴他,她所有的秘密。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1 02:02 PM 編輯

【第七章】

  在深沉的夜色籠罩下,沐修塵覺得一顆心彷彿就要從嘴裡跳出來似的。

  穆王府所在滇城幾乎在望,但她知道愈靠近滇城,他們所要面對的狙殺就愈多,且手段愈狠厲。

  從京城出發到現在,他們幾乎每隔幾日便會遇到一次狙殺,一波一波的刺客像是潮水一般向他們湧來,而且宛若螻蟻一般,怎麼殺也殺不完。

  原來數量頗多的護衛親兵一個一個的減少,她知道那些親兵的離去對於楚元辰來說,滋味並不好受,但他卻沒有說什麼,她只能從他那愈發冷厲的面容感受到回蘯在他胸臆之中的憤怒。

  他們都知道,這樣的靜謐維持不了多久,愈靠近滇城,那些刺客就會愈發不要命的湧來。

  彷彿呼應他的思緒,在一陣風拂過之際,原本乘夜行走的馬車外突然傳來了刀劍的搏擊之聲。

  沐修塵的心一冷,她毫不遲疑地掀開了簾子,就見外頭已經廝殺成一片。

  他們的人早已人疲馬憊,而刺客卻是精力十足,所以一陣廝殺下來,王府的親衛已經有了大量的死傷。

  聞著空氣中的血腥味,沐修塵顧不得替那些傷亡的親衛哀悼,只是急切的在黑暗中找尋著楚元辰的身影,他彷彿殺紅了眼似的,一刀放倒一個刺客,可她感受得到他漸生的疲憊。

  於是她想也沒想的下了馬車,無論是生是死,她都想在他身邊,但她不忘回頭阻止要跟著下車的芳連和紅殊。

  兩個丫鬟回來不敢違抗她的命令,就算焦急萬分,卻也只能聽話地待在馬車上,她們眼睜睜瞧著柔弱的主子隨手從地上拾起了一把劍,輕巧地靠近正在搏殺的兩方人馬,而後揚手,揮刀!

  艷紅的鮮血噴灑出來,一朵艷麗的血花在沐修塵的眼前綻開。

  她雖是初次手刃人命,可她沒有絲毫的害怕,只是固執地追逐著楚元辰的身影,然後朝著他一步一步的靠近。

  許是夜色的遮掩,或許是她的運氣真的很好,她悄然無聲隱昵在黑暗之中,並成功地刺殺了好幾個刺客。

  終於,他的身影近在眼前,只要再幾步,她就能走到他身邊,堅定的與他站在一起,可就在這一刻,她清楚的看到有個刺客像那牛頭馬面一般舉著大刀正準備收割他的性命。

  她憤怒、她害怕,種種的情緒讓她忘了冷靜,再也顧不得隱藏自己的行蹟,她筆直而快速的跑向他。

  再快一點……再快一點……只要能救下他的性命,就算她死了也無妨,只要能為他多做一點……

  靠著這樣的信念,她狂若風,在靠近他的那一刻,她瞧著了他眸中的震驚與憤怒,她伸手想要推開他,就算明知道自己一旦這麼做了,那把亮晃晃的大刀就會落在她身上,她卻絲毫無懼。

  雖然其實她心底希冀得更多,可只要他能活著,她便是死了,也沒有關係。

  彷彿察覺了她的意圖,楚元辰眸中的憤怒更盛,他知道她想要做什麼:但他怎會允許?!

  就在千鈞一髮之際,他伸手扯住了她,將她護在自己身下。

  雖然大開了自己的後背,卻也技巧地避開了刺客那致命的一擊,受傷在所難免,卻不至於送命,他只要再撐一會兒,了無和了言就會發現自己的處境,並且拼死相護。

  然後……背後傳來了熱辣辣的痛!

  那傷、那疼,其實對他這個久歷戰場的人其實並不算什麼,可隨著那疼痛傳來的昏眩感,卻讓他心頭一凜。

  那刀上有毒!

  當這個念頭傳入他的腦際,他的眼眸便直勾勾地看著被他護在懷中的她,然後聽著她發出撕心裂肺的嘶吼。

  他的心,驀地疼了起來!

  他真的很想向她保證自己不會有事,可轉瞬間便被一股黑暗所吞噬,在失去意識前,他的耳際彷彿還能聽到她的吶喊,久久不散。

*             *             *

  噠噠的馬蹄聲劃破了寧靜的夜,除了緩緩前進的馬車之外,前后左右包圍著許多的親兵。

  那些身著戎裝的護衛每個人的手都搭在腰間的劍上,無言地散發出一種凝肅的氣氛。

  清亮的嗓音劃破了這片寧靜——

  「了無,到了嗎?」

  「啟稟王妃,已經能瞧見王府就在前頭了。」

  一手環抱眷昏迷不醒的楚元辰,沐修塵一張臉也蒼白得厲害,但她心裡頭的驚懼和害怕卻沒有半點表現在她的聲音裡,她沉穩的交代道:「嗯,王爺傷重,你先去前頭通傳一聲,讓人立刻卸了王府的門檻,好讓馬車直入王爺的院子,以免再傷著王爺。」

  「屬下遵命。」

  在經過了那場暗夜的刺殺之後,了無對這個新任的王妃簡真就是打心底佩服著,若不是她捨命要救王爺,只怕王爺早就要變成一具屍骨了,再加上這幾天,若不是她的指揮若定,靈巧的心思帶著他們躲避追殺,他們更不可能進得了滇城。

  所以現在了無和了言對她那是完全的言聽計從,但凡她交代的事,總是盡力達成。

  了無毫無遲疑地策馬上前,可不一會又策馬回來,滿臉的晦澀。「啟稟王妃,王府已經掛上了白幡,小的敲了半天的,說是王爺回府,卻沒人應門。」

  瞧著那漫天的白幔,了無心中的憤怒可想而知,從他們遇險到脫困,不過是十幾天的時間,他們完全沒瞧見任何王府的馳援,但他們怎麼也沒想到老王妃竟然這樣迫不及待的直接將王爺和王妃當成了死人,還治起喪來了。

  聞言,沐修塵抬手撩開了馬車的車簾,看向窗外那飄蕩在夜空的白幡,她那清亮的瞳眸一縮,散發出來的是深深的惱怒。

  雖然他們是刻意隱著蹤跡,也為了顧及楚元辰的傷勢,硬是躲了許多天,但生不見人,死不見屍的,像他們這樣的大戶人家,又哪裡會這麼急切的為了奪位而辦喪事呢?

  面對老王妃的無恥,沐修塵淡淡的一笑,說道:「她掛她的白幡,我們自當沒見著就是了,她既想要丟人,也沒人能阻著她。」

  「可是守門的似乎得了命令,就是不肯開門。」

  了無還是覺得事情棘手,不知該怎麼敲開王府大門,但隨即便聽到馬車裡又傳來了沐修塵冷然的聲音——

  「他們既不肯開門,那便破門而入,我就不相信,咱們王爺回府,還有人敢阻著了。」

  她很清楚,楚元辰之所以會受那麼重的傷,是為了要護著她,若非如此,在他發現有偷襲時,以他的身手,自然可以躲得開,他這般待她,她又怎麼可能丟下他不管,再說了,對她而言,這世上沒有什麼能比楚元辰還要重要,她不會允許任何人傷害他。

  「兄弟們,都聽到王妃的話,咱們王爺要回府了,若是王府的人不許,咱們就掀翻了王府。」

  沐修塵的交代,光聽著便解氣,後是了無振臂而呼,一呼百諾。

  本來有些人疲馬憊的親兵們,心中都漾起了激動,堂堂穆王府的親兵,竟然被幾百餘名的刺客迫得東流西竄已經夠嘔的了,如今好不容易到了王府門口,卻不得其門而入,他們血液中的驕傲再也容不下這樣的輕慢。

  聽著外頭的熱血沸騰,沐修塵只是緊緊地握著楚元辰無力的手,淡淡的交代道:「去吧。」

  不過眨眼的功夫,馬車處響起了砸門之聲,再一會兒便是刀劍交擊之聲,聽著那些聲響,同在馬車裡的芳連和紅殊嚇得心驚膽顫,但沐修塵卻是面不改色。

  從今而後,誰敢對他們夫妻伸爪,她便要剁了誰的爪子。

  江山究竟是誰為主,她是一點兒也不在乎,她唯一在乎的只有眼前這個還在鬼門關前徘徊的男人。

  「匪氣!」

  突然間,調侃的話聲在馬車內響起,那聲音輕飄飄的,彷彿只要一陣輕風就能吹散了似的。

  沐修塵初時以為是自己的幻聽,因為太渴望了,所以想像出來的,這種事在過去這段時間裡,早已不只發生過一次,可是她又忍不住有所希冀,她緩緩地低下頭,然後便撞進了他那雙含著笑意和暖意的深邃眼眸。

  再也不是那彷彿隨時都會斷氣的模樣,她閉了閉眼,忍不住傻氣地朝著自己的手用力的捏去,她擰得大力,所以當痛覺襲來,她的柳眉頓時皺了起來,但也因為那椎心的痛,讓她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在夢中,他終於醒過來的喜悅頓時鋪天蓋地的朝她席卷而來。

  將她這種傻氣的行為和她蒼白臉上那種喜極的神情全都瞧進了眼底,楚元辰只覺得心暖暖的,以往那種孤身一人為自己籌算的冷然全都消失不見了。

  自打他爹娘離去,所有曾經有過的溫暖,就被屢屢的算計和狙殺給拂得涓滴不剩,前頭娶的那個又是個沒有眼光見識,膽小如鼠,見了他就只會顫顫發抖,連話都說不清楚的。

  那個女人自然是他那繼祖母替他找的,說是書香世家的嫡出小姐,可成了親之後他才知道,她哪裡是什麼嫡出小姐,不過是個姨娘養著的庶女,直到快要出嫁了才過到了嫡母的名下,難怪行事說話都帶著一股小家子氣。

  偏偏他那個時時想要算計他的繼祖母,要的就是這樣的姑娘,愈是不受娘家待見,還有著小里小氣的性子,正好由著她拿捏。

  在她的拿捏下,他的元配早亡,只不過那些髒水卻都被有技巧地潑到了他的身上,而他也懶得去辯解。

  在確認楚元辰真的清醒後,想到他方才數落的那聲匪氣,沐修塵牽唇而笑,語氣軟軟地說道:「我就是匪氣又怎麼了?有人不讓咱們好過,咱們又何必讓他們好過。」她握著他手的力道緊了緊,察覺到他的手終於有點溫度。

  「是啊,便是匪氣些又如何!」他略帶著嘆息,輕聲說道。

  「下次不准再這麼嚇我了。」與他在一起,她從來沒有太多的小心翼翼,想到這幾日的擔驚受怕,她臉上的笑容斂去,正色地警告道。

  「你還敢說我……」楚元辰喘著氣說道,一雙虎目直直地瞪著她,就連膽子忒大的她,也忍不住移開了目光。「我還是個爺兒們呢,若是當真靠你來擋劍救命,那我也沒臉活在這世上了,你下回要是還這麼砸爺的面子,看我不把你按在腿上打一頓。」

  他雖然語氣虛弱,可是氣怒的表情卻不含糊,甚至讓他臉上的那條傷疤都擠得猙獰了起來。

  那股怒氣筆直的傳達給了沐修塵,可她絲毫不怕,清亮的雙眸重新直視著他的眸子,然後字字堅定地說道:「就算再來一次,我也會這麼做,我絕對不要一個人在這世上獨活!」

  這話似是宣告,也似誓言,但她眼底的哀戚又引起了楚元辰的疑惑,就跟兩人洞房花燭夜時,他聽到她在睡夢中咕噥著「王爺,我想你」的感覺一樣,不那麼排斥,可卻又覺得似乎哪裡怪怪的。

  不過現在不是想這些事的時候,他迫切的要得到她的保證,那天夜裡那種蝕心的驚恐,他可不想再來一次。

  都說他是為了救她而傷,可其實他心裡知道,那一夜,刺客的那一刀本來就是要刺向她的,因為與好幾個刺客纏鬥,他幾乎閃避不了那一刀,就在那危急的當時,是她附在了他的身上,想要替他擋去那一刀,也因為她那突如其來的舉動,讓刺客愣了會兒神,而他則又將她壓回了身下,雖然他背後的門戶大開,卻也給了他一瞬間的機會,避開了致命的要害。

  所以到底也分不凊是誰救了誰,可他卻清楚的知道,當他發現她竟不要命的想要替他擋刀時,心中所受到的震撼和驚懼。

  「你到底在堅持什麼?我是個男人,保護你本就應當的。」

  「你是我的夫君,我保護你不也是應當的嗎?」

  「女人就該躲在男人的身後!」對於她的冥頑不靈,他氣得幾咬崩了一口牙,一字一字堅硬得像是從牙縫裡頭蹦出來的。

  「咱們既是夫妻,就不該在大難來時各自飛,無論多艱難,我都要時時刻刻和你守在一起,一起生、一起死!所以下一次,我一樣還是會這麼做,這次我不會再自己一個人先走。」

  「你……」她的話字字鏗鏘有力地撞進了他的心窩,然後牢牢地刻在他的心間。

  他不能說她的想法是錯的,因為他確實被她的話所撼動,但……女人不是該矜持嗎?這世上有哪個女人會像她一樣,把這些話放在嘴上說的,而且還說得那樣順溜?

  面對她的伶牙俐齒,他因為找不到話反駁,只能賭氣地別地臉去。

  誰知她卻伸手扳正了他的臉,雙眸直鎖著他的,正色警告道:「所以,你記清楚了,若是你當真不想看到我為你殞命,那麼無論你在盤算謀劃什麼,你最好都能保證會成功,否則你若死了,我亦不會獨活。」

  原來張揚不羈的男人,此時就像個木偶人一般的愣住了。

  就算他平日再無賴、再舌粲蓮花,可是此時此刻,他也只能愣愣的看著她,然後半句話也說不出來,因為她的話,該死的撥動了他的心弦。

*             *             *

  暗夜的殺戮再一次無情的展開,幽黑的夜空中散發著濃濃的血腥氣。

  但許是王妃方才那一番慷慨激昂的話喚起了這群親兵的戰魂,這些親兵每個人都帶著悍勇之姿,以一擋十。

  所以盡管王府早有布置,但終是讓那些親兵在天邊泛起魚肚白時撞破了大門,人人身上都見了血,但卻無一人怯戰。

  就在大門被破的那一刻,忽然有大批的人簇擁著一名老夫人走到了前庭。

  老夫人手中的拐杖重重地往地面敲了幾下,試圖停止眼前的這場紊亂。「都給我住手!」

  當那已染滄桑的低沉聲音破空響起,所有人都如她所願的停了手。

  身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無數傷口的了無和了言對視一眼,彷彿無言的在說著,終於逼出這個老東西了,然後兩人很有默契的一同上前,單膝跪地,朝著一臉氣怒的老王妃拱手請安,「老夫人萬福金安!」

  「安什麼安?就你們這樣打砸燒殺的,我還能安生嗎?我看你們和你們的主子是巴不得我早死吧!」

  環視著一地的黑衣人屍體,老王妃的心忍不住抽了抽,她很清楚既然了無和了言回來了,楚元辰必定也在近前,而他的歸來,代表她那折損了無數銀子和人力的計劃,又再一次失敗了,這滿院子迎風飄揚的白幡就像一記記的巴掌,毫不留情的打在她臉上。

  她就不懂,為何這幾十年來的苦心謀劃總是屢屢失敗,明明她都弄死了老的,可偏偏小的就像九命怪貓一般,怎麼樣都弄不死。

  楚元辰一日不死,她的兒子便一日無法名正言順的襲爵,若是有朝一日她死了,她相信楚元辰要做的頭一件事,只怕就是將她的兒子從穆王府給踹出去。

  她絕對不能容忍這樣的事情發生,就算她是繼室,可她的兒子也是嫡出,憑什麼所有好處都讓楚元辰父子給占去了。

  「你們這是打算掀了這穆王府,究竟是誰給你們的膽子?」老王妃氣得將拐杖直直的戳向跪著的兩人。

  兩人不閃不避,嘴裡恭敬的答道:「王妃有令,王爺回府,任何人不得阻攔,阻攔者殺無赦。」

  聽到這麼肅殺的命令竟是出自楚元辰新娶的妻子,老王妃眉間的一字痕便更加深刻地攏了起來。不說是一個膽小如、懦弱怕事的丫頭嗎?

  昔日當皇上的旨意到了穆王府,她便曾經極其不願,畢竟沐家自從送了一個女兒入宮成了貴妃之後,在皇上面前的地位便扶搖直上,若是真讓那沐二爺嫡出的沐婉娟成了穆王妃,那麼楚元辰在朝中除了三皇子之外,便有了其他的依仗,這對他們楚家其他想要扶持大皇子的人來說,是極度不利的。

  孰料,那沐家也不捨得讓自己的姑娘嫁過來穆王府,於是當下遣人快馬回京打聽沐家嫡長女的性子,當她得到了沐家回覆的信時,她再也不反對這門親事。

  她以為像那樣性子的姑娘,只怕見了楚元辰那種凶惡的模樣,再加上外頭種種關於他不好的傳言,她必然會極度排斥這樁親事,再加上性子軟糯,等她進了穆王府,也只能由著她這個當家祖母拿捏了。

  可誰知楚元辰竟然一聲不吭的親赴京城迎娶,還大陣仗弄得人盡皆知,就連皇上都驚動了,還在沒有成親之際,據聞在迎娶當天,生生地啃下了沐家的一塊肉,這不惹得沐家人氣急敗壞,便與她謀劃著要將這小倆口一起送上黃泉路。

  屆時她的兒子得了爵位,沐家則能拿回所有的嫁妝,據聞沐家的老夫人特別強調是所有的嫁妝,一樣東西都不能少,要緊的程度彷彿裡頭有什麼東西是對她特別重要似的。

  可惜的是,饒是他們兩家聯手,再加上大皇子的暗衛,都沒能立時要了那對新婚夫妻的性命,反倒讓他們失了他們的蹤跡。

  只是那回來報信的刺客信誓旦旦的說親眼見到楚元辰被喂了毒的刀所傷,肯定命不久矣,所以她才盤算著將靈堂布置起來,供人悼念之餘,順便也坐實了楚元辰夫妻已亡的事實。

  可小心的她還是在穆王府的周圍布了天羅地網,就是怕楚元辰一旦沒死,又會讓王位的傳承有了變數,卻沒想到楚元辰當真沒死,甚至還有餘力能與安排在王府周圍的死士拼殺。

  她早在聽到門口打起來的動靜時便已經醒來,本想著可以第一時間聽到喜訊,但聽到的卻是楚元辰即將破門而入的壞消息,再加上如今天色已泛白,最佳誅殺時機已失,就算此時能斬殺了他的親兵,卻也不能在眾目睽暌之下刺殺楚元辰,否則那滿門抄斬的聖旨只怕會在最短的時間內送到穆王府。

  所以她匆匆而來,沒見到楚元辰,卻聽了無說出擋者殺無赦的命令竟是出自沐修塵的口中,哪能不教她驚訝與愕然?

  「那王爺和王妃此刻在何處?」老王妃拄著拐杖急急問回道,再也沒有以往那高高在上、運籌帷幄的氣定神閒。

  「王爺和王妃在街頭的馬車上,王妃有令,王爺身體有恙,當即拆了門檻,讓馬車直入王爺的掩月院。」

  「我都還沒死呢,還輪不到她一個剛進門的新婦發號施令,就算王爺身上有傷,除非昏迷不醒,否則難道歸家也不用來見一見我嗎?」知道那些刺客不是一無所獲,老王妃心中的不滿稍稍平息了些許,言語之中也跟著添上了以往的霸氣。

  「王妃有令……」倒沒想到老王妃竟會在這個時候連面子情都不顧,了無驚詫之餘,只能再次抬出沐修塵來。

  老王妃冷哼一聲,厲聲打斷道:「這個家還不是她當家做主,沒見一見王爺,我又怎麼知道這一切是不是你們這些狐假虎威之人蓄意而為,想要趁著王爺瀕死之際屠了穆王府,搬空王府家財,好落草為寇,甚至通敵賣國!」

  面對這樣的指控,了無冷硬地回道:「老夫人慎言,我等對王爺的忠心可表,絕不是那種背主之輩,只是王爺……」他想到還在昏迷之中的王爺,頓時有些語塞。

  老王妃本就處心積慮要殺了王爺替自己的親生子奪了王位,如果讓她知道王爺昏迷,只怕於他們相當不利,正當他不知該如何是好之際,突然間一陣躂躂的馬蹄聲劃破了清晨的寂靜,了無和了言抬頭,便見是載著王爺的那輛馬車。

  「祖母萬福,孫兒歸家了!」

  撩起了車簾,楚元辰那張蒼白卻明顯清醒的臉龐岀現在老王妃的面前,那張臉上極為愉悅的笑容,更令老王妃幾乎快要喘不過氣來。

  然後,沐修塵下了車儀態雍容地朝著老王妃一福。「祖母萬福,孫媳隨著王爺歸家,本應先向祖母敬一杯茶,以全孝道,可如今王爺為歹人所傷,所以孫媳無暇他顧,還請祖母見諒,孫媳這還得伺候王爺回院子裡安置,至於這漫天的白幡,如今王爺既已歸家,也就用不著了,了無和了言就替府裡的小廝搭把手,拆了吧!」說完,她也不理會臉色鐵青的老王妃,在芳連的攙扶下又上了車。

  「你給我站住!」老王妃厲聲喝道,握著拐杖的手氣得發顫。

  從老王爺在的時候,老王妃就是王府裡頭說一不二的主,就連楚元辰的親爹都得讓她三分,什麼時候輪到一個剛入門的新婦這樣無視於她的存在,她今兒個要是不好好治治她,將來這王府哪裡還有她和親兒子的立足之地。

  「祖母若是還有什麼要教誨的,且容孫媳家置好王爺後再去聽訓。」

  即使在她的喝斥之下,馬車並無半絲減緩的跡象,還是按著原有的速度,筆直地朝著內院駛去。

  似是不經意的,一封信從馬車的窗戶落了下來,剛巧就落到老王妃的腳旁。

  低頭,她那蒼白的眸子瞪著那封信,然後示意隨侍的大丫鬟撿了起來,大丫鬟雙手恭敬地呈上拾起的信,老王妃先只是淡淡的掃了一眼,這才接過信來慢條斯理地拆開瞧著,隨即她面色大駭,胡亂的將手中的信揉成了一團,塞進了衣袖中。

  雖然只是這麼簡單的動作,她做完之後,卻已大汗淋漓,渾身虛脫,再抬頭時,她驚懼地望著馬車隱在了牆角之後,直到再也瞧不見了,她才收回目光。

  那丫頭明明不過十七歲,又遠在京城,怎麼可能會知道這些事?

  她將這封信這樣拋出,怕也是一種警告吧!

  老王妃閉了閉眼,努力平息紛亂的心緒,然而即便她不停地告訴自己不用害怕,可一股駭人的冷意還是從她的腳底快速的蔓延至全身。

  該死的!這小丫頭竟敢威脅她!

*             *             *

  本來王爺就算不在府裡,王爺的院子也從沒斷過打掃清理的下人,可馬車才駛進了院子剛停妥,沐修塵便交代著要下車的芳連和紅殊,「屋子裡的家具、擺飾一件不留,全都清了,被褥全換上咱們們帶來的,安置好了之後,再來請我和王爺下車。」

  芳連和紅殊早就習慣沐修塵這種有些奇怪的命令,眉頭也沒皺一下就進了屋子,開始忙碌起來。

  沐修塵仍舊陪著楚元辰待在馬車裡頭,仔細地伺候著他,正當她替他拭汗的時候,他突然問道:「你方才扔了什麼?」

  若是依照老王妃的個性,哪裡能讓她一個新進門的孫媳婦這樣輕慢的對待,那老東西心中的怒火只怕早就掀翻了這座王府,可就在她將東西扔出去不久,老王妃卻沒有再多說一句話,甚至讓他們離開,再聯想到打從見面以來,她種種怪異的舉動,他的好奇再也克制不住了。

  聞言,她的動作一頓,身子一僵,望著他的眼神變得有些慌亂,但卻什麼都沒說。

  她知道總有一天要面對,如果她想要助他避過災難,光靠她一個人並不足夠,可是若就這麼大剌刺的說出來,她真怕他會被自己嚇著。

  閉著眼,任由心中的矛盾糾纏掙扎,直到他伸出手握住了她的手,當那股熱意透過掌心竄入她的身軀,她的心裡終於有了決斷。

  她深吸了一口氣,彷彿吸進去的氣愈多,她便愈發有勇氣。

  楚元辰見她這模樣,也不催促,靜靜等著她開口,只是用另一隻大掌一又一下地輕撫著她的脊背。

  他的撫觸漸漸平復了她的心情,也給了她力量,夢境中無數片段一股腦兒地全湧入了腦海,如決堤的潮水,如糾纏的藤蔓,她再深吸了一口氣,微啞著嗓音道:「我的王爺,讓我再與你說一個故事吧,還記得頭一回我見你時,便給了你三十萬銀票,全天下只怕除了我之外,不會有人知道你缺銀兩,還是很缺很缺的那種。」

  聽到這裡,楚元辰的眸子倏然一緊,記憶一下子被拉回初見的那一天,她匪氣十足的將三十萬兩的銀票拍上他的胸膛,言語中還盡是熟稔,可他卻很肯定,那時是他們頭一回見面。

  還有,以後的每一回見面,她都一副很熟悉他的模樣,再想到洞房花燭夜,她那句嘆息似的話語——

  王爺,我真的很想你……

  本要開口的他靜默了,不語地聽著她訴說她與他在夢境中的所有一切,包括她新婚之夜也被他給嚇得昏了過去,但他卻三番兩次的暗暗助她能在王府裡那個詭譎的環境中生存,更包括了他與三皇子謀劃失敗,他將最後的生機讓給了她,將她送上了馬車,可她卻被尾隨而來的沐婉娟的一杯毒酒給毒死……

  她毫無停頓的說著,他則細細的將所聽到的全都兜進了心間,握著她的手始終不曾鬆開。

  她一股腦的將自己的遭遇全都說了出來,等故事說完了,她也力竭了,歪歪地靠在馬車壁上,閉著眼微微喘息。

  語氣縹渺的她說盡了她的一生,也含糊的說出了他的結局,但他卻似乎對自己的結局滿不在乎,唯一在意的是她現在流露出來的哀傷。

  他的確懷疑過,卻沒想到一切竟然源於一場似真似幻的夢境,但她的哀傷那樣的真切,這種蝕心之痛是沒有經歷過人無法想像的。

  所以就算他不記得,可望著她眸中那毫無遮掩的感情,便連最厭惡怪力亂神的他竟然沒來由的相信了。

  也罷,是真的重新再來一回也好,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如今還能有機會做夫妻,還有機會彌補那些遺憾。

  若是照她所說,從她作了那個夢醒來到現在,不過一年的時間,她一個深閨女子必然是時時警惕,殫精竭慮,才能做到如今這樣的地步。

  只消這樣一想,他的心便疼得一塌糊塗,他咬著牙,艱難地撐起了重傷後虛弱無力的身子,緩慢而堅定地移向她,當他好不容易忍痛將自己移到她的身邊,他長臂一伸,就將她納入了自己的懷中。

  「我想,在你的夢裡,我的結局並不太好吧?」

  突如其來的溫暖,讓沐修塵的心一震,再聽到他沙啞的嗓音,淚水頓時如決堤一般湧出。

  「我不知道你最後到底怎麼了,我只知道……沐婉娟在我臨死前告訴我,你萬箭穿心而亡……我夢過那樣的夢,有時你當真被箭穿心……有時卻是跌下了山崖,屍骨不全,還有的時候……」她再也說不下去了,將頭埋在他的胸前,放聲大哭。

  她那模樣彷彿受了天大委屈的孩子般,惹人心憐。

  見過她的匪氣、見過她的勇氣、見過她即便是死也要護著自己的模樣,可他就是沒見過她這般委屈無助。

  楚元辰冷硬的心霎時被她的淚水給澆軟了,他緊緊地擁著她,任由時間的流逝,直到感受到她漸漸冷靜下來,他才又問道:「那方才扔下去的到底是什麼?」

  「是你叔叔通敵的證據拓本!」重來一回的事都說了,沐修塵自然也沒有隱瞞他的必要,於是老實交代。

  雖然她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婦人,可是既然身在王府之中,自然能夠得知很多外人所不能知道的秘辛,所以醒來後,她利用手邊所有的資源打探,並準備著一切,搜羅了關於楚家二老爺的一切。

  「他竟然……」楚元辰一直以為楚家的男人不論在利益上如何競爭,終究是錚錚鐵骨的血性男兒,應為天下百姓而生,應為皇朝的安定而死,卻沒想到他的繼祖母和叔叔竟然為了權勢地位,做出通敵叛國之事。

  往昔他對於他們母子的行為,總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畢竟他與叔父終究是一脈相承,可如今他卻做下這樣的事來,為了穆王府,他不能再姑息了。

  「世人都不知道你外表看似凶惡,但心卻軟得一塌糊塗,我相信前世,你並非無法可以治他們,只不過是念在同出一脈的份上,但是與其讓他們玷污了祖宗名聲,倒不如先一步剁了他們的爪,讓他們再無懸念。」

  深深的看了沐修塵一眼,楚元辰更加收緊擁著她的雙臂,說道:「這回有我,相信我,我不會再扔下你的。」

  「嗯!」對於他的承諾,她輕應了一聲,然後便不再開口相勸,因為相信他,所以選擇將一切告訴他,讓他與她之間再無隔閡,至於他要怎麼做,她相信他心中自會有所決斷。

  再說了,若是他當真忍不下心,不還有她嗎?她會為他看護好後院這片天地,讓他心無旁騖的做自己想要做的事情。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1 03:04 PM 編輯

【第八章】

  若是照著那個夢境,只怕他與三皇子所謀不久便要失敗,三皇子被賜鴆酒而亡,他則萬箭穿心而死。

  雖說在決定助三皇子一臂之力時,楚元辰便已經有了事敗身死的決心,為了兄弟情義,他義無反顧,不是為了高官王爵之位,而是因為大皇子心胸狹窄,又頗為自私,再加上個性昏庸易怒,若是讓這樣的人上位,於天下萬民,絕非福氣,所以就算明知前世事敗,他仍不能就此放棄,人定勝天,是他的信條。

  他們楚家世代鎮守西北,就是為了給中原百姓一片能夠生生不息的淨土,他不能放棄,一旦放棄了,百姓又該如何?

  可他與三皇子明明步步為營,小心翼翼,究竟為什麼會敗?

  瞧著身旁人兒倚著自己睡得香甜,即便滿腹沉重的心事,輾轉難眠,可是只要一轉頭瞧見她那酣然的睡顏,楚元辰便又有了力量。

  或許,前世的他拼到了最後,竟發現這世上再沒有什麼值得他留戀的,所以便放棄了。

  這一世不同,他有了她的傾心相伴,饒是霸業不成,卻也不能累得她再經一世的傷心。

  所以他必須勝!

  為了她,他不能再自私的顧念血緣親情,但該如何做呢?

  以他今生的謀劃,不可能一敗塗地,若要將他和三皇子連鍋端了,是萬無可能的事,除非……有人熟知他的計劃。

  想到這裡,楚元辰瞬間彈坐而起,隨即又想到自己可能驚擾了正熟睡的沐修塵,他趕緊又拍了拍正含糊抗議的人兒,一邊繼續梳理著可能出賣他與三皇子的人。

  愈想,他的心愈驚,想要立時否決心中剛剛竄出的念頭,但若非是他和他,其他人又怎可能接觸到他們計劃的最核心呢?

  「怎麼了?」

  夜半幽幽轉醒,就見楚元辰坐在身側,目光似乎在看著她,卻又透著一股冷然。

  他本還怔怔的恍若沒有聽到,於是她柔聲再問一次,「發生了什麼事,怎地臉色那麼難看,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

  就著月光看到他鐵青的臉色和額間冒出的虛汗,沐修塵一下子清醒過來,連忙坐起身,伸手探向他的額際,就擔心經過一日的折騰,他的傷勢又惡化,想起他昏迷不醒時,自己的六神無主,她當下不敢輕忽,匆匆地就要叫人去喚大夫來。

  可才要下榻的身子被人一按,她再抬頭,滿眼的驚惶來不及收攝,便全數落入楚元辰的眼中。

  他心頭一軟,連忙安撫道:「我沒事,只不過想到了誰有可能是奸細,所以……」

  一個是打小伺候他的經年老僕,一個是從小與他起成長、幾乎過命的兄弟,無論是他們其中的哪一個,都讓他難堪與心痛。

  似是感受到他內心的糾纏,她傾身將自己柔軟的身軀覆在他的身後,雙手在他的腰間交纏。

  「事情不是還沒確認嗎?更何況就算真的是他們,那又如何?這世上讓一個人背叛另一個人的理由多得是,那本就不是你的錯。」

  她的話總能楚元辰原本緊繃的心情放軟些,原來這就是有沒有一個貼心人在身邊的差別。

  打小到大孤身一人的他,無論喜怒哀樂都不曾有人分享,可如今身旁多了一個傾心相待的她,彷彿什麼話都能同她說,這樣的感覺讓他心裡的難受好了些,他抬頭望著她,忍不住打趣道:「你說你前輩子膽小如鼠,可如今怎麼瞧卻不像啊?」那一身的匪氣跟膽小如鼠這四個字可是完全搭不上邊的。

  「若不堅強些,我怕你又會把我撇在一邊,所以無論如何,我都得讓自己變得堅強。」

  「真是個傻瓜!」聞言,楚元辰原本有些發寒的心,頓時像是被暖暖的冬陽拂過一般,再不復往昔的孤冷。

  他想……夢中的一切是沐修塵的不幸與惡夢,卻是他的幸運,若非有那夢中的遭遇,她又怎會這般堅定的朝他走來?

  「你不更傻嗎?」感受著他的溫暖,她喟嘆道。

  若是他不傻,以他的聰明才智,前世又怎可能因為眷戀親情而輸得一敗塗地?

  「好吧,那咱們誰也別嫌誰傻,這輩子就一起傻到底吧!」他打趣的說道,幽深的眸子寫滿了認真,他這是在償還她前世的遺憾,也是在對她許諾今生的誓言。「嗯,就一起傻吧,到時咱們再生兩個傻小子,那不,一家都是傻貨!」

  暗夜寂靜,楚元辰卻被沐修塵那句全家皆是傻貨解開了所有的糾結,他倒是想清楚了,誰是內賊也不重要了。

  前世,沐家既然傷她這般深,這世猶仍不放過,這次的追殺裡有著滿滿沐家和大皇子的影子,既是如此,那就別怪他出手狠辣了。

  「嗯,你……想要教沐家嘗嘗被人打得措手不及的滋味嗎?」

  既然沐家急著攀上大皇子,他就讓他們攀個夠,讓他們飛得愈高將來跌下來時才會跌得愈重。

  「嗯,我很想。」沐修塵毫不猶豫的點點頭。

  隨著沐家對她的行事愈加狠辣而無顧忌,她便愈發相信自己的爹娘並非因病而亡,沐家人會對她爹娘下手,想來一是覬覦她爹積累下來的家產,二是怕她爹擋了沐老夫人親生兒子的官路,所以即使江南離京城千里迢迢,她也買通了下人,不動聲色的取了她爹娘的命。

  沐家,不但與她有血海深仇,與她爹娘也有著索命之恨,所以她不會對沐家有任何的心慈手軟。

  「好的,那咱們就讓那個沐婉娟成為大皇子妃吧,爬得更高才能跌得愈重。」

  楚元辰的語氣很隨意,仿佛只要他這樣輕巧的一句,沐婉娟就真能嫁進皇家似的。

  沐修塵狐疑的望著他,只見他露出胸有成竹的神情。

  雖然身上的餘毒未清,不能教他恣意擷取,但偷個香不成問題,所以他傾身而下,攫住了她的紅唇,輾轉纏吻,直到兩人氣喘吁吁,方肯罷休。

*             *             *

  沐家當真要出一位皇子妃了!

  當消息傳到了穆王府,原正在理事的沐修塵連忙揮退了正準備回事的眾管事,來到理事廳旁的耳房,愣愣的看著來傳消息的了言,完全沒想到她以為的一句戲言,竟然這麼快就成真了。

  原來,在楚元辰恣意不羈的外表下,他所埋下的勢力竟然是這麼深、這麼廣,他要讓誰成為皇子妃,誰就會成為皇子妃,前世他的安排是不是也是這麼的細密而周詳?!

  她這般想著,手中原本握著的茶杯突然砰然落地,發岀一陣巨響,劃破了耳房裡頭的一片寧靜。

  如果他的勢力真的既深又廣,那麼前世為何失敗?為何落得壯志未酬身先死的下場?當真是因為有細作,才讓人探知了他的一舉一動?

  從聽到消息開始,沐修塵就一直想、一直想,想得臉上的血色突地盡褪,原本許多被遺忘的細節全都一一浮現在她的腦海之中。

  或許……壓根就沒有什麼細作,那害得他計劃失敗的人,只怕就是當年那個怯懦無能、分不清善惡的她。

  她記得那時的沐婉娟因故並沒有成為大皇子妃,反而輾轉被送到了西北,以陪伴她的名義住進了穆王府。

  那時候的她孤身一人嫁進王府,又不受老王妃待見,沐婉娟便時時都會來陪伴她,兩人說著說著,也總會說到楚元辰的身上。

  因為是唯一的血親,她對沐婉娟總是有什麼說什麼,那時並不覺得有什麼,可若那些話落在了有心人的耳裡呢?或許……他們便能借此琢磨出關於楚元辰的一切。

     想到這裡,那從心底漫出來的冷意迫得她瑟瑟發抖,宛若篩糠。

  「王妃……王妃……」見她這不對勁的模樣,在一旁伺候的芳連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扶住搖搖欲墜的她,嘴裡不斷焦急地想要將她喊回神。

  沐修塵卻聽而不聞,腦海中只迴盪著一句話——

  是她害死了他!

  在驚覺這個事實的這一刻,她沒了往昔的那種氣定神閒,就像一個迷了路的娃娃,驚慌失措。

  「是我……是我害死了他……」沐修塵喃喃不休,魔怔似的說來說去都是這一句話。

  對於這樣的狀況,芳連也是嚇壞了,卻不敢弄出太大的動靜,雖然她們歸來的第二天,老王妃便遣人將王府後院裡的對牌和鑰匙都送了過來,然後和二老爺他們全都避居,不再隨意出現。

  看似老王妃認輸了,但芳連很清楚,就像沐老夫人一樣,像老王妃這樣的人是不可能認輸的,他們的避居只怕是為了鬆懈她們的心神,一旦有了機會,必定會像毒蛇一般狠噬她家主子一口。

  她急得團團轉,而進來送茶水的紅殊也跟著嚇壞了,兩人商議了一番之後,芳連咬咬牙衝了出去,她得盡快找王爺回來,否則若是王妃有個什麼閃失,她只怕難逃王爺的雷霆之怒。

  芳連快步往前頭的書房跑去,盡管她極力壓抑,但她驚慌的模樣依然入了一些有心人的眼中,再加上王爺在她進了書房之後便立即跟著出來直奔主院而去,一時之間,王府裡頭的下人皆議論紛紛。

  這樣的議論當然也傳進了避居的老王妃耳裡。

  這兩個月,她當真是憋屈極了,可偏偏有著把柄捏在人家的手中,她不敢輕舉妄動,就怕沐修塵會來個魚死網破,不顧一切地將她的親生兒子給送上絕路。

  她等著等著,等來的全是他們小倆口恩愛逾恒的消息,而那沐修塵更是將她的院子經營成了鐵板一塊,讓她連見縫插針的機會都沒有。

  如今,好不容易瞧著點不對勁,老王妃自然上了心,連忙交代道:「再去探探,有任何消息都來回我。」

  芳連會這麼驚慌失措,楚元辰會這麼急切的回房,必定是發生了什麼事,她最怕的就是平靜無波,只要有波動,就能有行事的機會。

  「是!」貼身的丫鬟應聲退下。

  老王妃又兀自琢磨著,她拿到的東西是那些證據的拓本,正本一定還在他們的身上,只要找到之後銷毀,她便不用再受制於人了。

  食指敲著刻著福壽團花的黃花梨木小几,她的臉上忽爾現出了一記猙獰神色,那兩個小輩難不成以為將後院牢牢掌在手裡,她就拿他們沒辦法了嗎?

  若是她這回能毒死了楚元辰再嫁禍給沐修塵,那所有的問題也就全都解決了,既不用面對皇上的雷霆之怒,又能同時解決兩個麻煩人物,想到這裡,她頓時浮現一抹陰沉的厲笑。

*             *             *

  原來……害死楚元辰的不是旁人,而是自己!

  這樣的認知像一道巨雷,狠狠地劈進沐修塵的腦海裡,讓她久久無法回神,從醒過來後那抹不顧一切想要保護他的信念,都變得蒼白而可笑。

  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怎樣面對他!

  以她今日見識到他的能力,他想要將三皇子推上皇位只怕並非難事,可卻因為她的不設防,所以他的計劃失敗了,連命也賠上了。

  意識到這一點,她徹底的慌了,她不能再見他!

  想清楚之後,沐修塵從掎子上跳了起來,急慌慌地喊著紅殊和芳連,可芳連已經去找王爺了,唯一應聲的只有傻氣卻忠心的紅殊。

  一見紅殊,沐修塵的眼眶就驀地紅了,紅殊當時也是因為她的愚蠢而受傷害的人。

  她以後會彌補他的,可是現在的她必須離去,如今的她就像受了傷的小動物,驚慌失措的想要四處逃竄,哪裡還有半絲鎮定可言。

  「快去收拾東西,我要立刻出府。」才交代了一句,便又想到方才已經去找楚元辰的芳連,若是讓她找著了他,他一定會立刻回來,她哪裡還有時間能收東西,於是她又連忙改口道:「不用了,我們這就離開!」

  現在的她很怕很怕……很怕他知道一切後,會用那種嫌惡怨恨的眼神看著她。

  在好不容易兩心相交的現在,她寧願與他死生不復相見,也不要看到他對她有所嫌惡,那會讓她的心碎成片。

  所以不等紅殊再開口,她埋首就往門口處走去,她走得很急很急,急到沒有發現迎面走來二人,她迎頭撞進了他堅實的懷裡,愕然一抬頭,就見楚元辰滿眼憂心地望著她,見到他眸中那毫不遮掩的關心,她立即回身想要躲開,可他卻不允,伸手扯住了她。

  「你這又是怎麼了?」

  聽到芳連急急傳來的消息,說她在聽完沐婉娟被賜婚的消息後,便整個人魔怔似的怎麼叫也不回神,他自是憂心不已,連忙拋下成堆的幕僚急匆匆的往這裡來。

  可心急如焚的他才進了院子,就聽她說要走,還像隻無頭蒼蠅一樣的撞了過來,他雖然不解她為何會變成這樣,但光是聽到她說要離開,他的心就疼得像是被人活生生的剜了一塊似的。

  隨著心疼而來的是漫天的憤怒,明明就是她這麼努力的接近他、招惹他,好不容易他習慣了這種有溫情,又時時有人陪伴的日子,她卻又想要躲開。

  這是什麼意思?

  想著想著,楚元辰不怒火中燒,哪裡容得沐修塵再退卻,他毫不溫柔地箍著她那纖細得彷彿稍稍用力就會折斷的手腕。

  急了慌了的沐修塵拼了命的掙扎,在意識到自己抵不過他的力氣之後,她索性張口朝著他的手臂咬去。

  她有多想逃離,就用了多大的力氣去咬,可就算痛極,楚元辰也不肯鬆手,經過了這幾個月的相處,他很清楚這個女人有多愛他,她對他的愛是一種刻在骨子裡的執念,不可能會輕易放手。

  所以他不相信她會無緣無故的想要逃離,既然她能狠得下心咬,他自然也能忍得了疼。

  兩人對峙,瞧得芳連和紅殊心驚肉跳的,可兩人卻都連大氣也不敢喘上一下,也不敢離去,只能焦急的守在一旁。

  沐修塵是下了狠勁去咬,偏偏直到她嘴裡都漾滿了濃濃的血味,他還是沒有放開她,他究竟要她怎麼樣?她這是沒有臉可以見他啊!

  「放開我吧,我不想再害死你一回。」她強不過他,她認輸了,啞著嗓音低低哀求。

  「不放,你說過我們要同生共死的,放開了便是毀諾,我不是一個會毀諾的人。」

  「哪裡來的什麼諾言?假的,一切都是假的!你知不知道前世就是我害死你的,沒有什麼奸細,你的兄弟蔣又連不是奸細,你那忠心耿耿的下屬們也不是奸細,是我!是我總是傻傻地告訴沐婉娟你在做什麼,才會導致你失敗的。」她幾近崩潰地嘶吼道。

  「所以呢?」對於她的激動,楚元辰初時有些摸不著頭緒,可後來就懂得了她的心思,她這是以為自己害死了他,才會紊亂了心緒。

  可是她要為了這種芝麻大的事而離開他嗎?值得嗎?

  他簡直氣壞了,他怒眸一瞪,二話不說扛起她往房裡走去,沐修塵感覺到一陣天旋地轉,等她反應過來時,她已經被他橫放在他的大腿上,而且他厚實的大掌毫不留情地往她豐潤的臀重重打去。

  沐修塵吃痛,原本四散的理智也跟著一縷縷的回籠,一股羞赧頓時將她包圍住。

  該死的!

  她以為重生一次的她,時時刻刻都能冷靜以待,運籌帷幄,彷彿一切盡在掌中,卻沒有想到,原來愈是在意一個人,愈是不能平常心以對。

  即使明知無論前世有沒有做錯,那已是過去,她的確不該沉浸在往事之中,可真臨到了頭,仍難免自責。

  疼痛讓她終於能找回冷靜,重新思考,然後發現了自己的錯處,既然是自己錯了,對於他的懲罰,她也只是默默承受著,咬著牙不敢吭一聲。

  她的確是錯了,可那時的她性格怯懦、容易被人朦騙,但她努力在改了,不是嗎?

  正房弄出這麼大的動靜,外頭伺候的丫鬟婆子不可能不知道,那動靜後的靜默更教人心裡徒生許多的臆想。

  被翻身面對他的同時,她再次恢復到平常的鎮靜,眸中再無方才的慌亂。

  不可否認的,她的轉變讓楚元辰很是不解,直到她附耳對他說道:「對不起,是我鑽了牛角尖,但……」

  在這刻,他心裡的喜悅是無以復加的,可是接下來她說的話,讓他望著她的眼神變得有些古怪。

  「方才的一切不會都是你刻意算計的吧?」

  雖然她方才的慌亂是那麼的真實,但如今她眸中閃過的狡黠卻讓他忍不住有了這樣的想法。

  「自然不是,我是真的害怕自己會再害死你一次,所以才會迫不及待的想要逃離。」儘管回復理智之後,她對他竟動手打她,雖然下手不重,可她還是有些怨念,但既然明知錯的是自己,她也不會無理取鬧,只是幽幽地看了他一眼。

  「相信我,你不會害死我的。」楚元辰凝視著她,很認真的說道:「就算前世你真的有錯,那也不過是錯在為人朦騙,有心算無心,又有多少人能夠躲得過呢?」

  若非是她,或許他直到死的那一天,還不知道他的叔父和祖母竟然這般膽大妄為,光是這一點,他就對她感激不已。

  至於她覺得自己害死了他這一點,他完全不想深究,就算她膽小懦弱的個性是一切悲劇的起點,他一點也不怨她,因為這一次她給他的比什麼都多。

  「只是你心急了,為什麼?」他低頭讓自己的額頭抵著她的,一股無聲的繾綣彌漫在兩人之間。

  沐修塵卻沒有回答他,因為一旦他知道了,方才的計劃只怕都會被他全部推翻,而她不喜歡功敗垂成的感覺。

  「因為,我想好好的跟你過日子,平淡無奇的日子。」

  簡單的一個念想,幾乎是立刻讓楚元辰下定了決心,對於他的祖母和叔叔也再無半分的憐憫之意。

*             *             *

  原本恩愛逾恒的王爺和王妃不知何故,竟然鬧翻了!

  不過是大妻間的小打小鬧,但是隨著一日日過去兩人之間的冰卻沒有絲毫回溫的跡象。

  便連王爺病了,王妃都沒有到外院的書房探過一回,倒是原本沉寂了一段時間的小妾通房們,竟都被有心人煽動得蹦躂了起來,只要去溜個一圈,準能遇著一、兩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

  這些事情,自是日日有人為了表示忠心而將話傳到了沐修塵的耳中,但她卻只是冷著臉不置一詞。

  再然後,有些妾室被召進了書房裡頭,每一回總是待了許久才出來。

  其中最常被王爺召入書房的是個叫作迎歡的妾室,迎歡是老王妃身邊的丫鬟,後來由老王妃做主給了楚元辰,但因為她身分的關係,一向不得楚元辰的待見,進也沒想到這麻雀也有飛上枝頭成為鳳凰的一天。

  然後因為身體本就不適,又夜夜貪歡,漸漸的楚元辰倒是愈發難得見到人了,終於一日在用膳之時,迎歡親眼見到楚元辰生生地嘔出了一大口的鮮血,然後便昏迷不醒,性命垂危。

  本來,人人都覺得那應是楚元辰不顧病體,縱欲貪歡的下場,可誰知道在延請了大夫之後,那大夫想又言之鑿鑿的說王爺是中了種世間罕見的奇毒,只怕命不久矣。

  然後很快的,老王妃的几案上就堆滿了證據,全都指向是王妃因嫉成恨,逼著廚房的婆子暗地裡給王爺下毒。

  老王妃倍感震怒,當下便不由分說的派人將沐修塵所住的主院給圍了起來,連辯解的機會也沒有給她,就讓人在屋子的四周澆上了桐油,只等一聲令下,沐修塵便要香消玉殞在大火之中。

  這是私刑!

  可這是在西北,穆王府就是盤踞西北的王者,就算是當地的巡撫大員,也是要看他們臉色辦案的。

  如今王爺中毒昏迷,一個是鎮守王府多年的老王妃,一個是進門不過半年的王妃,孰重孰輕,那巡撫心中自有定論,所以巡撫也避居府衙,由著老王妃自個兒折騰。

  再說,老王妃又怎麼可能讓沐修塵被捉到衙門去,畢竟她身上還懷揣著足以讓她和親兒殞命的證據,她費盡心思布置了這一切,為的就是想讓她百口莫辯的死在這裡,只有這樣,她兒子所做的錯事才不會傳到皇上的耳中。

  被圍在了自己的院子,沐修塵倒也不慌,她只是隔著門板,淡淡的問道:「老王妃這是要殺人滅口?」

  她本就是給老王妃機會使手段,自然早已有了萬全的準備,就連原本該昏迷在外書房的楚元辰,此刻也伴在她身邊,讓她更有底氣。

  「你這個惡毒的女人,倒是還有臉先倒打老婆子一耙,明明是你毒害王爺在前,又怎能說我是殺人滅口呢?」

  「你這是以為只要王爺和我死了,這穆王府便會由著你們一手遮天,我手中的證據也送不到皇上的案前吧?」

  「賤婦還敢胡言亂語,誰不知道是你因妒生恨,竟然想要毒殺王爺,我若不拿你的命去祭王爺,將來又有何臉面可以面對老王爺他們父子!」

  「你當真以為憑著大皇子真能一手遮天嗎?」沐修塵直言不諱。

  王爺之病本來就是為了要爭取時間,讓楚元辰將楚二老爺與大皇子勾連外族的證據親呈給皇上,並親自請罪,好免除他的連坐之罪。

  至於那個迎歡,本就是個極具眼色的,她早已看出了老王妃在府中再無半點權力,又被沐修塵以萬兩白銀買通,自是極為配合的和王爺夫妻演戲,好讓老王妃深信王爺每日只躲在書房與她尋歡作樂,甚至中了毒,不日便要毒發。

  但其實一直與她待在書房的是了無,而楚元辰早就暗暗回京,將所有的證據面呈皇上。

  正因為老王妃以為自己的計劃不日就要得手,楚二老爺與大皇子和外族的連繫便愈發熱絡了起來。

  大皇子早已眼熱皇位已久,又因屢屢無法將三皇子逼到絕境,讓皇上義無反顧的封他為太子,便膽大妄為的盤算著透過宮變篡位為皇,然後再引得外族攻打邊關,讓臣子們無暇對他口誅筆伐,只能承認他這個皇上,並且全力御敵,等到戰事一了,他已經坐穩了皇位。

  這本是一個精算過後的聲東擊西之計,成功的機率不可謂不低。

  可惜的是大皇子除了身分高貴之外,才智並不出色,之所以會有這樣的想法,還是在楚元辰潛伏在他身邊之人的提點之後才謀劃出來的。

     楚元辰誘著他一步一步走入死亡的陷阱,直到宮變未成,皇上對於大皇子的大逆不道深惡痛絕,雖不忍殺之,卻也已禁錮在皇陵之中,終生不得踏出皇陵一步。

  這計謀一步步的逼出了心懷不軌之人的罪惡,如今跟隨楚元辰回來的大內高手早已經將王府四周圍得滴水不漏,就等著捉拿朝廷欽犯楚二老爺和老王妃。

  也只有老王妃還傻傻的以為只要能除了他們夫妻,便能高枕無憂,並且讓自己的兒子繼承王位和楚家所有的榮耀。

  想起前世自己總被他們這些人耍著玩,如今好不容易能將這樣的謀算還回去,更將楚元辰從勾連外族這種誅九族的罪名裡摘出去,沐修塵就覺得終於替自己和楚元辰出了一口惡氣,也有了打趣的心情。

  「瞧瞧,你的祖母多心疼你,迫不及待要送我下黃泉陪著你呢!」

  沐修塵笑容燦燦,倒是楚元辰黑著一張臉。

  就不知道這女人為何總是這樣沒心沒肺,他擔憂不已的千里迢迢從京城跑死了幾匹馬趕回來,就見她自立於危城之下,只要一想到他若是趕不及回來,她很有可能會受到傷害,他忍不住有一股衝動想要將她按在腿上,再好好的痛打一頓。

  明明她是可以先離開的,他留下了了無,甚至還讓蔣又連匆匆的趕到西北來,就是為了護她周全。

  可誰知道無論他們怎麼苦勸,她就是鐵了心不走,就怕她一走會讓老王妃母子心生警戒,又使出什麼妖蛾子對他不利,她這是拿自己的命在護他周全啊!

  瞪了她半晌,但見她一臉皮皮的笑容,讓他完全拿她沒有辦法,再加上想通了她的用心,他更是不忍加以苛責。

  誰能苛責一個用生命在對待他的女人呢!

  最後,他長手一撈,將她攬進懷裡,切切實實感受著她的柔軟溫熱,然後他手一抬,埋伏四周的大內高手便一擁而上,原氣定神閒的老王妃嚇得臉色發白,不一會兒這些有罪之人,便全數被制伏,等著押送京城。

  他相信,以沐修塵交給他的證據,這一回這對母子進京,只怕有生之年再難回歸故里。

  並非他心狠,不顧念血緣親情,若是他定下這個計策時,他們能夠惦念血緣之親,那麼萬事都還有轉圜的餘地,就算讓他保他們餘年的安康,也未嘗不可。

  可偏偏他們竟妄想活活燒死沐修塵,這著實犯了他的大忌,從今而後,這世上便是連他也不能夠傷害於她,任何人想傷她,還得先問問他肯不肯!

*             *             *

  怎麼辦……

  向來總能以一副大家閨秀的面貌見人的沐婉娟,如今嚇得渾身發顫,再無一絲以往的雍容華貴。

  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生怕被人瞧見似的。

  大皇子犯下大逆不道之罪,沐家出的貴妃也因為沐家與大皇子勾結,派人追殺穆王而遭到牽連。

  沐家祖宅被查封,所有男丁被流放三千里,女眷則流落市井,同時被翻出來的還有謀害沐家大爺沐遠之一案。

  原本像是參天的大樹一夕之間倒塌,沐老大人在遽變之下中風,口歪嘴斜的,說不出話來。

  而一向雍容的二夫人方氏也成了個只能身著布衣的尋常夫人,帶著僅存的一點偷藏起來的首飾,領著一干女眷租了一間破舊的小屋棲身。

  沐婉娟身為大皇子未過門的妻子,雖然免去了同樣被圈禁的命運,可是往後皇朝裡的任何一個高官勛貴之家,都不可能考慮讓自家子孫娶她為妻。

  謀逆向來是要殺頭的,誰也不會願意因為一樁親事惹來皇上的不悅,所以沐婉娟除了進寺廟裡成為姑子一途,頂多只能成為商賈的妻子。

  她躺在簡陋的床板上,怎麼也想不透為何祖上顯耀的沐家會淪落到今日這般地步。

  大皇子明明就是皇上最屬意的太子人選,而在沐貴妃的支持下,她幾乎就離太子妃的身分只有一步之遙,如今她卻成了過街的老鼠,她完全無法接受這樣的日子,向來唯我獨尊的她,憤怒的瞪著臥病的祖母和笨手笨腳服侍著祖母的娘親,一股深深的恨意從她的心中竄起。

  若是不能做到,為何允諾?

  是她們貪婪得想要利用她攀上皇家,現在事敗卻獨獨只有她未來茫茫,如果早知道是這樣,當初她便依著聖旨嫁到西北的穆王府,如今好歹也是堂堂的穆王妃。

  突然間,一股念頭竄入她的腦海中,是沐修塵奪去了她的身分和尊貴,若非是她,自己又怎會落入這樣的境地?

  沐婉娟怒瞪著自家娘親頭上那支還泛著金光的簪子,她知道那是沐家如今唯一剩下足以安身立命的東西,可是她管不了那麼多了,若是身上沒有銀子,她就無法去西北奪回屬於自己的一切。

  緊捉著心中的那股怨恨,她衝上前去,一把抽走了親娘頭上的黃金簪子,任由她親娘的長髮披散。

  方氏被女兒這突如其來的舉動給驚得懵了,愣了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回道:「娟丫頭,你這是要什麼?」

  「我要去西北拿回屬於我的一切,我需要盤纏!」

  方氏聞言大駭,先不說西北路途遙遠,現在的沐家壓根沒有能力能找鏢師護送女兒去西北,就說那穆王楚元辰哪裡是什麼好惹的人,依她之前謀算楚元辰和沐修塵時所聽到的消息來看,楚元辰可是真心護著那個死丫頭的,若是見到了女兒,只怕女兒也不會有什麼好果子吃。

  她心驚之餘,連忙勸道:「你一個姑娘家哪里能去那麼遠的地方,莫說你到不了,就是咱們沐家如今的境況也沒有能力讓你去,娘知道你是被嚇著了,你再緩個兩天,至少也得等你爹的消息啊!」

  「怎麼不能去?只要有了這支簪子,我就能找到人護送我去西北,只要我能讓穆王認下我,我便會回來接你和爹一起去西北享福。」

  「這怎麼行,這支簪子是咱們家現在活命的最後希望了,你不能拿走它。」方氏怎麼也沒想到向來覺得貼心可人的女兒會變成這等自私自利的性子,她急急的想要勸醒女兒。

  可鐵了心的沐婉娟哪裡肯理會她,對此時此刻的她來說,什麼都不重要,唯一重要的只有那幾乎已經消逝的榮華富貴,而西北的穆王府對她來說就是最後的浮木。

  她是大梁功臣之後的沐家嫡女,她相信只要她願意下嫁,楚元辰也一定願意撥亂反正。

  「傻姑娘,那時的穆王對你這般不假辭色,他不會接受你的,更何況還有沐修塵那個小賤人在,你在西北又怎能討得了好?」

  「那是因為我當初不肯嫁他,他才會生氣,只要他現在知道我願意嫁她了,以我的的家世和人品,他一定會立刻休了那個小賤人的。」沐婉娟說說得信暫旦旦,接著毫不猶傻地轉過頭,頭也不回的握著沐家那根救命稻草揚長而去。

  望著女兒逐漸遠去的身影,方氏癱軟無力地跌坐在地,不住的低喃道:「報應……報應啊!當初若非咱們嫌大伯擋了我們的道,也算計著他手中的銀錢和公公留給他的那座金礦,如今的沐家只怕也不會落敗成這個樣子……報應啊……報應啊……」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1 03:34 PM 編輯

【尾聲】

  昏沉沉的腦袋、軟綿綿的身子,沐修塵睜開了沉重的眼皮,環顧著四周,陌生的環境讓她的心一緊,她完全沒有料到老王妃都被關押了,竟然還有人敢對她下手。

  也是她輕忽了,本以為大事抵定,不肯讓太多的人跟著,總想著只不過是去廟裡上個香而已,能遇著什麼危險?

  如今三皇子的太子之路已漸漸浮上檯面,當今聖上在經歷了大皇子的陰謀之後,對於三皇子終於有了更多的重視,整個西北誰不知道穆王和三皇子交好,所以對於楚元辰又更多了幾分的看重,輕易不會有人捋虎鬚。

  誰知道當真會有人不知死活!

  深吸了一口氣,沐修塵試圖撐起身子,卻一點力氣都使不出來,現在的她連抬手都覺得吃力萬分,但她仍使盡了全力將手放到了自己的肚皮之上,彷彿只有這樣才能教她稍稍的安心。

  其實,她並不擔心自己的處境,因為她知道就算掘地三尺,楚元辰也會找到她,可她卻不知道肚子裡這個剛剛到來的小生命能不能夠撐到那個時候。

  她苦笑了一下,若是楚元辰知道她明知有了身孕,還堅持來寺裡燒香,只怕又要暴跳如雷了。

  「酲了嗎?」

  門被推了開來,望著來人的那張臉,沐修塵不中得心驚。

  本來養得吹彈可破的肌膚,早已被西北的風沙吹得泛起了皺紋,而原本高傲的氣質,如今更是涓滴不剩,沐婉娟就像個市井丫頭,哪裡還有半分的尊貴可言。

  關於沐家的慘況,她早就聽到外頭的傳言,若非方氏的娘家時有周濟,方氏等人只怕早就餓死街頭,就連昔日錦衣玉食的沐老夫人,現在不過就是一個纏綿病榻的將死之人。

  雖然種種跡象顯示她的爹娘都是讓沐老大人給害死的,但沐家已然落魄至此,她已沒有落井下石的心思,任由他們自生自滅便罷。

  她現在有了新的生活,在一同攜手走過艱難之後,楚元辰對她的好較之前世有過之而無不及,就連後院那些小妾通房也都讓他打發了個精光,他的獨寵讓她的心中再沒有一絲怨恨。

  可她卻沒有想到,沐婉娟竟賊心不死,偷偷下藥迷昏了她。「你想做什麼?」沐修塵直勾勾的望著她,鎮定的問道。

  「我想要你的命!」

  奪回自己的地位是支撐著沐婉娟來到西北的唯一信念,就算那日她因為出現在楚元辰的面前,已經被他狠狠地踹過一腳,但她仍不願放棄。

  「你要不起我的命!」

  瞧著沐婉娟那閃爍飄忽的目光,沐修塵猜想她的神智只怕已經不清,許是因為這樣才無所畏懼吧!

  「只要沒了你,我就還會是穆王妃,沐修塵,你只不過是個代嫁的冒牌貨,你沒有資格做穆王妃,只要你乖乖的離開,我可以不殺你。」

  聞言,沐修塵只想笑,瞧著窗外那閃動的身影,她知道現在不是她殺不殺她的問題,而是楚元辰會不會砍了她的問題。

  就算從來不曾親近,也曾經視為仇敵,但見沐婉娟落得如今的下場,她還是忍不住有些同情,她淡淡的說道:「王爺很快就會到了,我勸你快快放了我,我可以讓人送你回京城。」

  「哼!你以為能哄我離開,就可以改變你是代嫁的事實嗎?我告訴你,你作夢,現在王爺只是還沒想清楚,一旦他想清楚了……」

  沐婉娟的話都還沒來得及說完,門板已經被人撞開來,一道黑影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撲向沐修塵,將她護在了身後。

  直到確定她沒有危險,楚元辰這才有心情打量著眼前這個並不陌生的女人。

  他真沒想到這個女人竟然這麼不屈不撓,讓人瞧著便覺得嫌惡不已。

  他的手猛地一抬,身後自然有人上前用一記俐落的手刀將她給打暈了拖走。

  解決了麻煩,楚元辰回過身,仔仔細細打量著心愛的女人,確定她一切安好,他的火氣便迅速的往上竄升。

  「你怎麼就這麼能惹事,每回讓我這麼擔心,你真的覺得很好玩嗎?」他氣惱的說完,便緊抿著唇瞪著她。

  沐修塵被他那帶著控訴的眼神瞧得心裡直發毛,她早就習慣他那暴跳如雷的模樣,可最怕的就是他這樣一聲不吭,用幽然的眼光望著她,那會讓她覺得自己好像罪無可恕一般。

  她暗地嘆了氣,發現原來哄人也是個技術活兒,她現在渾身軟軟的沒力氣,就連說話也帶著一股軟綿綿的味道,「王爺,妾身這回真的是不小心的,誰也沒料到沐婉娟這樣的閨閣弱女子會做出這樣的事情來。」說完,她還拉著他的手,撒嬌的搖了搖。

  沒想到她的話卻像是一壺油生生地倒在他那熊熊的怒火之上,只見他挑著眉,冷冷地說道:「這世上不知道的事情多了,但你若肯多讓些人跟著,這樣的意外會發生嗎?」

  被她哄的次數多了,這回他當真是忍無可忍,她不會知道當他聽到屬下來報,說她不見蹤影時,他有多麼焦慮心急,所以這一次,他再也不會這麼輕輕的放下,總要給她一點教訓。

  他走了出去,衝著門口喊道:「來人,好好仔細服侍王妃回府!」

  見他仍然火氣不消,沐修塵心裡終於有了點這火不好滅的自覺,但她仍是氣定神閒的問道:「讓她們服侍,那你呢?」

  「本王氣壞了身子,得去城外的莊子養身子,你就好好待在府裡吧!」

  就不該那麼縱著她,就該冷著她,給她一點教訓,看她以後還敢不敢做出這樣魯莽的事來。

  楚元辰一邊走,心中一邊盤算著,可偏偏他才剛踏出了門檻,後面就傳來了她的嘟囔——

  「兒子,看來你爹好像真的不太待見你耶,竟然要撇下你去莊子住。」

  她話才說完,唇畔那狡獪的笑容都還來不及收起,門外已經再次旋進來一陣風。

  「你剛才說什麼?」

  「你不是不理我了嗎?我跟兒子說話,關你什麼事?」

  這句話就像火藥似的,將楚元辰炸了個七葷八素,傻傻地回不了神。

  她有身孕了?既然有了身孕,她又怎麼敢一個護衛都不帶,只帶著完全不懂武功的紅殊和芳連就來寺裡上香?

  她簡直就是膽大妄為到了無法無天的地步!

  無數的憤怒在他的心裡環繞著,可瞧著她那笑咪咪的模樣,所有的怒氣又轉瞬間消失得無影無蹤。

  罷了,這輩子就攤上了這麼個匪氣的姑娘,他還能如何?

  於是,他對她堅持要有的教訓,維持了不到三步的時間。

  他認命的彎下腰,親自將她小心翼翼的抱起,護在懷裡走了出去。

  這回,他倒是連馬都不敢騎了,只是在馬車裡頭鎮著,就怕她懷了身孕還出什麼妖蛾子!

  哼哼!

  火冒三丈的王爺,便連皇上也要忍讓三分的穆王爺,再次毫無節操地投降在王妃的惡勢力之下……

*             *             *

  半夢半醒之間,傳來了娃娃奶聲奶氣喊娘的聲音。

  楚元辰微微睜眼,還有些朦朧的目光便見沐修塵大著肚子、牽著一個女娃娃朝著他的榻旁走來。

  望著這情景,他滿心都是甜蜜。

  對於元配留下來的女兒,她半點都不嫌棄,每日細心照顧著,再加上肚子裡即將臨盆的那個。

  他的腦海中頓時浮現了自己被兩個孩子團團圍住的景象,帶著刀疤的臉驀地浮現一抹心滿意足的笑容。

  他賴在榻上不肯起身,而她則是朝著他綻出一抹燦笑,然後她彎身,抱起了那個正在搖搖晃學走路的小女娃兒,輕柔地將她塞進他的懷裡。

  楚元辰抱住了女兒,長手又一撈將她給攬進了懷裡,懶洋洋的說道:「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昨夜我又作夢了。」

  「夢著什麼了?」

  「夢到我生了個兒子,然後三皇子登基,咱們搬回了京裡……」

  她叨叨的話著家常,而他則靜靜的聽著,兩兩相望,歲月靜好。

  可就在楚元辰聽得出神的時候,沐修塵忽地痛呼一聲,他驚得一躍而起,焦急的問道:「怎麼了?」隨即他低頭一瞧,便見她的下身已經濡濕一片。

  這是要生了?

  向來不著調的楚元辰頓時像中了定身咒一般僵在原地,不敢動彈,直到沐修塵推了推他,他這才恍若大夢初醒,急急地朝著外頭吼道:「快來人……王妃要生了……」

  瞧著他那急驚風的模樣,沐修塵被逗得樂極,可很快的她便樂極生悲。

  在經了三個時辰的前熬之後,她終於生下了穆王府的嫡長子。

【全書完】
作者: 丫不    時間: 2021-7-22 10:49 PM

本帖最後由 丫不 於 2021-6-21 03:42 PM 編輯

【後記】   最大的希望 葉雙
 
  很忙很忙、家裡很忙很忙,生活中充塞了一堆待辦的事情,該做的事情怎麼樣也做不完——小說寫不完,連累了編編活在進度趕不及的惡夢之中、年貨辦不完,雙娘常常跳腳的說這沒買那沒買到、公司的貨出不完,每天都有客戶在追貨。

  但還好這一片的紊亂隨著小雙雙的手忙腳亂,終於一點一滴的處理完畢,然後放年假了,這回小雙雙特地給自己放了一個長長的年假……至少有十天吧!讓自己廢十天去彌補一年的辛勞,有時想想,小雙雙還真是個有自虐傾向的女人。

  其實小雙雙對物欲的要求不高,衣服不買名牌,吃飯不吃大餐廳,每年唯一要花的大錢,大概就數旅遊了吧,一年帶娘出國走一趟,全家在國內走一趟,雖說花費並不便宜,倒也不是什麼頂級豪華行程。

  小雙雙何苦那麼愛賺錢呢?白天要上班,晩上要爬格子的結果,堆積出來的就是年底那可怕的忙碌,即使現在已經休完了十天的連假,還是覺得累累的,只不過當小雙雙在哀嚎時,雙姊就會毫不猶豫地潑下一桶冷水,她的至理名言就是:不趁現在還動得了的時候多賺些錢,老的時候要吃什麼?

  嗯,這話聽起來倒也有些道理,可是對小雙雙來說,有些事情雖然該準備的要準備,可也不能走火入魔吧。所以對於今年的新年新希望,小雙雙第一個願望就是——希望今年小雙雙可以讓自己放鬆一些,並與那睽違已久的米蟲生活稍稍來個浪漫的愛戀,今年小雙雙要偷懶!

  啊,願望一出口,小雙雙彷彿就看到新月那些可愛的編編正在對小雙雙磨刀霍霍了!

  呃……諸位美麗可愛的編編徹底地誤會啦,小女子只是說今年希望公司可以不要那麼忙,小說……小說還是會盡量照進度給啦!

  此外,小雙雙的另一個心願就是今年可以多帶雙娘出門走走,雙娘已經有點老了,腿腳也不好了,不知道還能和雙一起到處趴趴走幾年,所以得趁她能走時多帶她出去走走,希望小雙雙規劃的新疆之旅,今年能成行。

  希望……希望……好多的希望,其實最大的希望小雙雙還沒說呢!

  小雙雙最大的希望,就是所有的讀者包括所有小雙雙認識的所有人,都能在今年平安旺旺來,幸福旺旺來喔!

  注:相關書籍推薦:

  01、護妻聯盟之一《養妻趁早》;

  02、護妻聯盟之二《擁妻自重》。
作者: lon_wu    時間: 2021-8-29 10:04 PM

感謝大大無私分享與奉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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